忽然就覺得死亡,亦不再恐懼的奈德,便看到御前執法官伊林·派恩爵士,朝著自己大步走了過來。
他隱約聽到女兒珊莎彷徨絕望的尖叫傳來,回首過去,就看到珊莎雙膝一跪,歇斯底里地啜泣起來。
本已經做好了去死準備的奈德心中,忽然涌現出難以言喻的悲傷與愧疚。
對不起珊莎,我的女兒,我未能盡到保護你的職責。
奈德不由恍惚的看向自己的另一個女兒,艾莉亞正從貝勒雕像的雙腳間扭出身子,握著縫衣針,跳進人群,她先是跳到一個穿屠夫圍裙的人身上,把那人撞倒在地,但立刻就有人轟然撞上她的背,害她也險些跟著摔倒,艾莉亞只得拿起縫衣針朝他們揮砍恐嚇,試圖擠出一條路來,可人實在是太多了,無論何處,她才瞥見缺口欲沖過去,瞬間又被人填滿,有人在毆打她,想把她趕開。
住手,不要打我的女兒,沖我來??!
沖我來啊......
他想開口,讓艾莉亞這傻孩子離開,兩名金袍衛士已經將他按在了木臺上,頭和胸露出臺子邊緣,臺子很膈應,卻正好可以放下他脖子的凹槽,還殘留著陳年的血腥味,令他想要嘔吐。
他唯一能分辨的,便是女兒珊莎的尖叫嚎哭。
他已經能透過臺下日頭投下的陰影,看到伊林爵士從背后抽出一把雙手巨劍。
寒冰,他陡然意識到,這家伙手里拿著的,居然是自己的寒冰!
遙想到自己這些年,哪怕頂著寒風烈雪,也要堅持手持寒冰,親自為每一個犯人行刑,只為教誨兒子布蘭他們一個道理:
“我們遵循古老的傳統,史塔克家族的人體內仍流有‘先民’的血液,我們相信判決死刑的人必須親自動手。如果你要取人性命,至少應該注視他的雙眼,聆聽他的臨終遺言。倘若做不到這點,那么或許他,罪不致死。”
一想到這一切,想到羅柏、布蘭、瓊恩這些孩子們,當時看向自己那一雙雙充滿憧憬崇拜的眼睛,眼淚終于自眼眶涌出,模糊了視線。
而視線模糊的前一刻,就看到一只手忽然從人群中飛速竄出,如捕狼的陷阱般,緊緊扣住女兒艾莉亞的手臂,將她拽了回去。
奈德認出了那只手臂的主人,身披黑袍的尤倫!
一個本該在自己認罪后,押送他前往長城的長城守夜人。
我感激你!
感激你做的一切,尤倫。
至少這樣,我可以,略微安心地離開了。
奈德不由閉上了眼睛,靜待死亡的降臨。
他已經能夠聽到,寒冰破風而來的聲音了。
原來死在寒冰劍刃之下,便是這種感覺嗎?
他想。
那一刻。
他聽見了人群的驚呼喧嘩。
他們在等自己的人頭落地。
咚的一聲悶響,金鐵交擊聲接踵而至,震的他后腦門直發麻。
奈德有些發懵,人死后,還會感覺到疼的嗎?
他有些費勁的轉過依舊待在脖頸上的腦袋,就看到那把寒冰,竟是剛好卡在自己脖子上沿,不到兩公分的地方,一把長劍刺入行刑的木臺上,整只沒柄。
一把瓦雷利亞鋼劍!
即便奈德無法一窺它的全貌,心中卻無比篤定。
也只有另一把瓦雷利亞鋼劍,能夠抵擋住寒冰的正面劈砍,換把其他的,這會兒早就跟自己的腦袋一塊兒飛出去了。
可到底是誰這么大的膽子,敢不惜劫法場,也要救下他?
這可是死罪!
“誰?!獵狗!御林鐵衛!給我拿下這個膽大包天的賊子!”那邊喬佛里的聲音都快變得有些癲狂了。
而就在御林鐵衛,金袍子紛紛發出長劍圍攏過來時,一只手伸了過來,將奈德腦袋上沿的瓦雷利亞鋼劍拔了出來,取下了罩面的袍子,露出一張鹽人的樣貌來。
多恩人?
看著來人一手長槍一手瓦雷利亞鋼劍,奈德終于恍然來人的身份了。
那位多恩親王!
號稱紅毒蛇的奧柏倫???
奈德更迷糊了,他們之間從未有過交情,甚至未曾謀面,對方為什么要救自己,甚至不惜將自己搭進去?
就看到這位多恩親王,完全無視了圍攏而來的衛兵,一腳踏在了御前執法官伊林爵士正欲要重新舉起的寒冰上,俯下了頭顱,就如同屠夫打量自己的獵物般,盯著他,開口道:
“我看你整條腿都爛完了,來日戍衛絕境長城,尚能戰否?”
奈德頓時明悟,這是他活下來唯一的機會:
“只要我艾德·史塔克,一息尚存。可你,為什么?”
“為什么要撈你一把?”奧柏倫歪了歪腦袋,笑著用只有他們能聽到的聲音道:
“因為,凜冬將至,為了,血與火?!?
血與火?那兩個坦格利安家孩子?奈德驚了。
“感謝龍不常有的仁慈,與恩賜吧,艾德公爵大人?!?
語罷,這位多恩親王這才看向那位暴跳如雷國王的方向:
“我實不是有意打擾陛下的雅興,只是名途徑路過的信使,替你舅舅,亦是新任首相,傳達他的意志而已,如若陛下你在冷靜下來后,依舊要砍了這位北境公爵的腦袋,還請您隨意。”
“我舅舅?新任首相?是誰?給我滾出來,我要一起砍了你們的腦袋!我才是國王!”
就見這位多恩親王聳了聳肩,將自己的長槍往行刑臺上一搭。
艱難起身的艾德便愕然看到,一名雙腿短小,頭部畸形,兩只眼睛顏色不一的侏儒,如同一位出征歸來的將軍一般,順著長槍搭就的梯子,登上了圣堂講臺。
如同一頭真正發怒的獅子似的,朝著喬佛里大步行去,隨手便將一封委任狀扔在了國王的腳下:
“抱歉,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這個蠢貨的新任首相了,北境公爵艾德·史塔克,已經宣誓加入了守夜人,放了他。”
“我才是......”喬佛里還要再三重申自己的身份。
啪!
卻是被自己的侏儒舅舅,繼自己那位太后母親后,一巴掌扇在了臉上,驚起人潮的一片驚呼:
“我知道你是國王,不用再做無謂的復述了,我帶來的是西境公爵泰溫,也就是你親外公的旨意。你要砍了北境公爵的腦袋?你是想被那群狼崽子攻進紅堡,然后把你的腦袋插在城門上嗎?再開口前,記得把你腦袋里的水先濾干凈,嗯?”
奈德看著接連兩巴掌被扇回原形的喬佛里,心中別提有多痛快,不由跟這位多恩親王好奇的問詢了起來:
“你們怎么會認識的?”一個馬泰爾,一個蘭尼斯特,這簡直匪夷所思。
“有位陛下說,我跟蘭尼斯特的這個小怪物口味相投,回維斯特洛的時候,正好聽說泰溫在河間地打徒利家,便將他,捎帶了回來,一路攀談之下,這才發現,果真如此,哈哈。”
奈德不由訝然,深感命運果真神奇。
對于這位親王口中的那位陛下,更感驚異。
他實難理解,那位遠在狹海對岸的坦格利安。
是怎么知道他艾德·史塔克有此劫難的?
還為此專門派人來搭救他?
......夢行者?
艾德陡然想起了這個,有關坦格利安家的傳說。
可為什么要救他?
他艾德,可是個名副其實的......
篡奪者啊。
只因,凜冬將至?
異鬼?
難道是異鬼,真的出現了?
艾德悚然一驚。
莫名的寒冷,爬上背脊。
這是先前那僅差兩公分的死亡。
都未曾給予他的......
刺骨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