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殿演武堂,穹頂如晝,萬星石鑲嵌其上,灑下冷冽銀輝。地面以玄鐵澆鑄,遍布雷紋,此刻卻布滿裂痕與焦黑,仿佛剛經歷天劫??諝饫餁埩糁茻岬碾娀∥?,與血腥氣交織,令人窒息。
蝶姐立在房間之上,藍衣獵獵,眸中幽光如淵。她指尖最后一縷黑霧從石懿眉心抽離,在空中扭動片刻,才消散無形。石懿渾身一震,瞳孔由漆黑轉為原本的深褐,卻被血絲迅速爬滿。他單膝跪地,雙手撐刀,大口喘息,仿佛剛從噩夢中驚醒。
“去吧?!钡愕穆曇糨p若羽,卻壓得人心口發沉,“用你自己的手,結束這場鬧劇?!?
石懿緩緩抬頭。對面,卓不凡半跪于十丈外,金袍破碎,長發披散,胸前一道刀痕自左肩斜貫至右腹,皮肉翻卷,深可見骨。血順著玄鐵地面蜿蜒,匯成細小的溪流。他仍緊攥長槍“裂空”,槍尖微顫,卻倔強地不肯垂下。
“石……懿……”卓不凡咳出一口血,目光如炬,“我一定要殺了你?!?
石懿站起,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焦黑腳印。他掌心雷光噼啪作響,沿臂膀爬上刀身——那是一柄通體幽藍的狹刀,刃薄如蟬翼,刀背刻有九道雷槽,此刻槽內電漿奔涌,仿佛囚禁的雷龍。刀名“雷霆滅世”,是以雷帝術和雷霆刀勢相融形成。
“卓不凡”石懿嗓音嘶啞,像被砂紙磨過,“你不是我的對手?!?
卓不凡咧嘴,血染白齒:“不可能?!?
話音未落,石懿已化作一道藍白閃電。雷霆滅世刀自下而上撩起,刀光未至,雷壓先臨,卓不凡腳下玄鐵“咔啦”一聲凹陷。他強提真氣,裂空槍橫擋,槍身符文驟亮,試圖以金系鋒銳劈開雷幕。
“鐺——!”金鐵交擊的爆鳴震得星石簌簌墜落。卓不凡雙臂瞬間失去知覺,虎口崩裂,裂空槍彎如弓弦。雷勁沿槍身竄入經脈,他半身麻痹,卻硬生生以肩撞開槍桿,借勢后翻。落地時,膝蓋重重磕在裂痕邊緣,幾乎跪倒。
石懿沒有追擊。他垂刀而立,雷光在刀尖凝成一滴液態閃電,滴落即炸?!澳銚醪蛔〉谌?。”他陳述事實,像在念判決書。
卓不凡以槍撐地,咳笑:“那就……試試。”
蝶姐在玉階上輕撫袖口,眼底掠過一絲興味。她本可一掌碾碎卓不凡,卻偏要石懿親手打敗他,畢竟誰叫他當初在試煉時偷襲的。
石懿閉眼,再睜開時,瞳孔深處有雷紋浮現。他雙手握刀,高舉過頂。九道雷槽同時亮起,演武堂上空烏云驟聚,星石光芒被雷云吞噬。忽有龍吟自刀身傳出,一條由純粹雷電凝成的蒼龍虛影盤繞刀鋒,龍須拂動,鱗甲畢現。
“雷霆滅世·九霄龍隕。”
金袍碎片無風自起,在他周身凝成一層琉璃般的護罩。那是卓家秘傳禁術,以燃燒血脈為代價,換取一瞬的絕對防御。護罩表面,古老的金色符文流轉如星河。
雷龍與護罩相撞。
沒有巨響,只有光——先是極致的藍白,繼而轉為純粹的黑,仿佛連聲音都被吞噬。光團收縮成一點,又猛然膨脹。沖擊波以環形擴散,所過之處玄鐵地面被掀起三丈高,如海浪倒卷。蝶姐指尖輕彈,一道無形屏障護住玉階,卻仍被震得后退半步。
石懿看自己也已經擊敗了卓不凡,跟腳上裝輪子似的逃出演武堂,回到自己宿舍。
云殿的夜風裹著松脂香,順著窗縫溜進來,把屋里未熄的鯨油燈吹得搖曳。他把雷霆滅世刀靠墻放好,刀身那道新裂的紋路在燈下像一道干涸的淚痕。方才席間灌下去的三壇“醉龍涎”此刻在胃里翻江倒海,他卻懶得用真氣壓制,任由酒意燒得眼眶發燙。
“咚、咚、咚。”
指節叩門的聲響比平日重三分。石懿拉開門閂,羅征的笑臉先擠了進來,后面跟著提溜著兩尾銀鱗鱸的裴天耀,再往后是抱著酒壇的華天命和拎著醬肘子的百里紅楓。四人身上都帶著演武場的硝火氣,衣擺沾著未干的血漬,卻笑得比月光還亮。
“聽說你今日一人一刀劈碎了卓不凡的天罡罩?”羅征把鱸魚往案板上一摔,“不慶功可說不過去!”
裴天耀已自發翻出墻角的小泥爐,指尖一彈,一簇青火舔上炭塊:“老石別擺臭臉,卓不凡那廝平日眼睛長在頭頂上,你替兄弟們出了口惡氣!”
華天命拍開酒壇封泥,辛辣的酒香頓時溢滿斗室。百里紅楓直接盤腿坐在地上,用匕首片肘子,油光順著刃口流到腕骨,他滿不在乎地舔了去。
酒過三巡,銀鱗鱸被吃得只剩骨架,醉龍涎的空壇滾了一地。百里紅楓最先倒下,他抱著雷霆滅世刀的刀鞘,臉頰貼著那道裂痕,含糊地嘟囔:“老石……你這刀……比我紅楓劍……脾氣還大……”話音未落已打起小呼嚕。華天命跟著滑到桌底,手里還攥著半塊沒啃完的肘子,玉冠歪在一邊,額前碎發被酒氣蒸得微卷。
裴天耀搖搖晃晃地扛起百里紅楓,羅征去拖華天命,臨走前把一粒解酒丹塞進石懿手心:“你今日殺氣太重,別壓著?!遍T扉合攏后,屋里驟然安靜,只剩炭火“噼啪”一聲爆響。
擂臺余暉尚未散盡,石懿便拎著一壇“醉仙釀”晃回了弟子宿舍。酒香混著血腥氣,在狹長的走廊里一路招搖。蝶姐倚門而立,月白裙角被夜風撩動,像一瓣不肯落地的梨。她抬手攔住踉蹌的青年,聲音輕得像落雪:“今日一戰,可有心得?”
石懿瞇起眼,瞳仁里還映著卓不凡墜臺時濺起的火星。他忽然咧嘴,指尖勾向蝶姐鬢邊那枚蝶形銀簪:“心得?有啊——”酒氣噴在她耳廓,“比如蝶姐今日用的什么香,比擂臺的火硝還好聞。”
蝶姐眉尾一挑,尚未開口,石懿已整個人壓過來。他醉得站不穩,卻偏能精準地扣住她手腕,指腹摩挲著淡青血管,像在描摹一柄未出鞘的劍?!白坎环驳膭υ倏?,”他低笑,“也快不過蝶姐皺眉的速度?!?
“松手。”蝶姐聲音沉了。石懿卻得寸進尺,指尖順著她腕骨滑到掌心,忽然攤手:“我贏了擂臺,蝶姐不賞個彩頭?”他掌心躺著一枚銅鈴——那是卓不凡槍穗上的墜子,此刻在月光下泛著血銹色。
蝶姐終于動了。她并指如刀,直取石懿肋下“章門穴”。青年卻似早有預料,醉態里帶著詭譎的靈巧,旋身避過的同時,頭直接撞進蝶姐的大胸。
蝶姐瞳孔驟縮,抬膝撞向他腹部。青年悶哼著后仰,撞開宿舍后門,“噗通”栽進了宿舍的池子里。
水花濺起三丈高。蝶姐在池邊等了片刻,水面卻漸漸平靜,連氣泡都無。暗流卷著石懿的青衫下擺,像一尾將死的魚。
蝶姐縱身入水。寒池比想象中更深,月光被水面折碎,粼粼光斑里,石懿正緩緩下沉。他睜著眼,墨發散開,嘴角竟還帶著笑,仿佛只是醉了要睡一覺。蝶姐抓住他衣領,把他拉上來。
她把石懿拖上岸時,青年臉色青白,脈搏微弱得像風中蛛絲。蝶姐跪在他身側,手指發抖地解開濕衣。她深吸一口氣,雙手交疊按在他心口,一下,又一下。
“石懿,”她聲音發顫,“你可不能倒在這里啊,你快醒醒啊。”
沒有回應。只有血從他唇角溢出,混著池水,在月光下像融化的朱砂。蝶姐俯身渡氣,冰涼的唇相觸時,她嘗到酒與血的苦,還有少年藏在醉意里的執念。七次按壓,兩次渡氣,石懿的睫毛終于顫了顫,吐出一口濁水,石懿這才醒過來,但是蝶姐決定給他一個懲罰。
翌日辰時,晨鐘未絕,蝶姐已立在石懿榻前。
她指尖捏著一張薄如蟬翼的符紙,朱砂紋路蜿蜒若蝶翼,正是宗門秘傳“傀儡符文”。昨夜石懿占她便宜,她今天再讓石懿去演武堂比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