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郝蟬的日歷
- 九兩白酒
- 3205字
- 2025-02-18 15:52:22
多重壓力之下,郝蟬病倒了,還得了很嚴重的皮膚病。
陳律給她介紹了一個很有名的中醫,針灸一絕,無論是黃褐斑還是失眠癥,甚至連頸紋都能治,微痛剝離,重建青春。
郝蟬到特需門診外的時候,上個患者一邊接受治療一邊哇哇大哭。
“這么疼啊?”她捂著脖子,躍躍欲試。
“不是疼的,是情不自禁。”黃主任正在飛針,手法很穩。“扎到情緒積累的肌肉記憶點了,才哭得這樣酣暢淋漓。”
不想承認從前打針都會哭的嬌氣包,卻再也哭不出來的事實,郝蟬懇切道:“也給我來個同樣的套餐吧。”
黃主任睨了她一眼:“那不行。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得先把脈問診。別著急,下個就輪到你了。”
把脈問診。
“大夫,我前些天參加同學的追思會,明明應該很難過才對,可是我一點都哭不出來。是不是抒發情緒的開關壞掉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忍住了,沒有問。
因為那個同學,是救她而死,她沒有臉面再提。
黃主任讓她少熬夜,頸部飛針,幫忙恢復腦功能。事后還開了張藥方,補心陽和腎陽。
女生到她這個歲數,都會經歷一次垮臉,斷崖式衰老。郝蟬也不例外,生活習慣不好,又沒錢保養,漂亮的臉蛋也沒了往日的光彩,顯得死氣沉沉。
扎針的時候,郝蟬還是沒有哭。
沒有情緒積累的肌肉記憶點,拿著藥方回家時,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弄丟了部分記憶才會這樣。
當年周春梅帶她逃命似的連夜離開杭州,課本書包都留在學校里,翟芳芳幫她收起來,給她打電話說等她回來自己拿。
拿回屬于日記本并非易事,畢竟過去這么多年了!但拜托17歲的周褚安應該可以,他給她寄過2000塊錢,她收到了。
可是上次偷資料鬧了個大烏龍,他已經頗有怨言。這次他還會幫她嗎?
果然,17歲的少年不樂意:“怎么又要偷東西?偷完還要再放回去嗎?上次我把資料放回去的時候,被郝蟬看到了,她誤會我人品有問題。”
“好吧。”
“除非你再幫我算一卦。成人禮那天表白會不會成功?”
郝蟬忍不住猜測,讓算法時空和愿力時空的時間線收束,所要付出的代價,很可能是犧牲周褚安或者是……自己。
看到手環里的信息,她有些發愣。犧牲別人來成全自己的行為是可取的嗎?
可是,過去她幸福的家庭也曾被人破壞,疼愛自己的爸爸和豪宅也曾被人奪走,憑什么別人可以,她就不行?
郝蟬猶豫再三,還是決定不告訴他真相。
對不起,周褚安,這次我不戀愛腦了。
郝蟬哄騙他道:“不能老是算啊,得過一陣子才行。不然容易福緣變薄。”
“還有這個說法呀?”少年尷尬地撓了撓頭。
“28星宿當值的時間不一樣,吉兇也不一樣。不能這個神仙當值的時候一直算,得選利于占卜的時間。總之,諸事大吉的時候好。”
“嗯。”
到了第二個周末,黃主任的助理提醒她去做療程。
郝蟬加了醫生的微信,看到他天天分享正能量朋友圈,「你所抗爭的,都將顯化為你的命運方式。」鼓起勇氣和他探討了:“黃主任,我可能得的是業力病,你救不了我了。”
黃主任一愣:“中間發生什么事了?”
“我看了你轉發的文章。你說大腸的亞硝酸菌群控制脊柱神經,控制左腦的電化學反應,然后控制行為,進而形成一種行為方式。這種方式就是業力。”
黃主任很有耐心地聽她講述完最近的遭遇,和她所得出的結論。
她發現自己似乎被困在某種循環里,無法解脫。而且這種循環還帶有二元性。她把這兩個分化出來時空分類為“算法”和“愿力”,對應馬哲里的“物質”和“意識”。
從前的知識告訴她,物質決定意識,意識反作用于物質。
可現在的經歷卻在推翻她從前學過的知識。她的“意識”并非由物質決定。而且她肯定,是先有意識,再有物質,就像先有靈魂,再有肉體。17歲時理解和信奉的那一套東西,是顛倒的。
“醫生,我是不是瘋了?”郝蟬斷斷續續、語無倫次地說完,懊惱自己沒有表達清楚,況且,看皮膚科的中醫應該也是不管用的。
黃主任沒覺得她瘋了,安慰道:“谷之欠為欲,或許你口中的愿力時空,只是你內心欲望的顯現呢。”
“或許吧。”郝蟬掩飾著巨大的失落。
除了17歲的周褚安,她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可以交流的知己。
17歲的周褚安滔滔不絕地對著手環講述他的心事。
說他喜歡學校的集體活動,是可以在人群中找尋郝蟬的臉。年少時懵懂的貪婪,就連欲望也純粹得像冬日的雪花,頓時她內心潸然。
杭州很久沒下過雪了。
不像赤金,一入冬就要鏟雪,一直到隔年的四月份,偶爾還會下雪。工地上,過了四月中旬才開始動工,沒日沒夜地干,大部隊必須趕在十月底之前撤走。一旦過了十月,土會凍住,就干不了活了。
“周褚安,我剛剛占卜了,你想知道結果嗎?”
“快說!!!”
“大吉大利,成功率很高哦。”
2011年5月20日。
那天郝蟬沒有等到周褚安的表白,因為他就死在這一天。
成人禮那天。在觀眾席候場的時候,她突然被老師叫走,周春梅在教室等她。
她那天幾乎跟瘋了一樣,死死拽住女兒的手,拉著往外走:“你爸要跟人跑了,你快點去。”
“郝軍的新項目,到處都在宣傳報道,他怎么會跟人跑了?”郝蟬知道她撒謊,甩開她的手,反身往教室走去。
周春梅老了,要身材沒身材,要臉蛋沒臉蛋,但郝軍賺錢的本領還在日益增長。這就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求同落后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是根本矛盾。無法調和。她根本不可能再挽回郝軍的心。
她也不是有多愛郝軍的,就只是不甘心而已。
不甘心年輕時吃苦賣力,全是在替她人做嫁衣。
周春梅氣死了,關鍵時候,女兒竟然不跟自己站在一邊。她追上來,扳過女兒的肩膀,狠狠摑了一耳光。
郝蟬捂著發燙的臉頰,不可思議地瞪著她。
她不敢報復郝軍,恁地拿我撒氣?
周春梅哭著,眼淚像兩條車轱轆碾過她中年泥濘的臉。
“他們早就搞到一起去了,咱娘倆啥也沒有了!沒了!我生你干什么啊!你個沒用的蠢東西!”
她掐郝蟬的臉,掐郝蟬的胳膊,又瘋又狠。
拉扯間,周褚安出現在樓梯的平臺上。
他看到周春梅兇橫不講理的樣子,快步上前,將郝蟬護在身后:“阿姨,你憑什么打人啊?”
周春梅看到他,微微一愣。脫口而出一個名字:“周海……”
周春梅破涕為笑:“我忘了,你爹早就被你媽克死了。你媽就是個禍害,她當然不會教你,不要多管閑事。”
郝蟬無法容忍她對周褚安說這些刻薄話,據理力爭:“周褚安的爸爸是警察,是光榮犧牲的!你不能侮辱公職人員!”
話音剛落,周春梅的手掌已經劈過來,瘋瘋癲癲地要擰她的胳膊:“你今天必須跟我走!咱家的天都塌了,你還胳膊肘往外拐!不知好歹!”
其實那天,周春梅要帶她去跳江,以此威脅郝軍留下來。
錢塘江的水很洶涌,仿佛江面之下是一頭瘦骨嶙峋的巨獸,水沒過她的脖子,灌進鼻腔。一口、兩口……原來絕望和掙扎是這種感覺。
這不過是32歲郝蟬反反復復會做的噩夢。
答應幫周褚安試探郝蟬的心意后,郝蟬再次撒謊了。
成人禮那天,找借口支開他,就像開學儀式那天支開他一樣,不要參與和關心郝蟬的事,他就不會死。
就讓郝蟬被周春梅帶走吧,這次千萬不要再卷進去了。按照計劃,5月20日成人禮這天,周褚安會身穿燕尾服,登臺發表他的“大作”。
臺下坐滿了人。
郝蟬被老師叫走,和周春梅在教學樓的樓梯上拉扯的時候,主持人正在報節目名字,周褚安打扮亮堂堂的,準備登場了。
這次,周褚安一定平平安安地,走到自己的未來去,他的舞臺一直很寬闊,沒必要栽在一個叫郝蟬的女孩子手里。
周褚安朝臺下張望,并沒有郝蟬的身影。
于是在日歷APP上給發了條語音過來:“我總感覺還有件很重要的事沒做,但是想不起來了。你能幫我預測下是什么事嗎?”
“今天最重要的事就是告白啊,你準備了這么久,不會臨陣退縮吧?”
周褚安只要照她說的做,就能逃過今天這一劫。如果順利,等她一覺睡醒,這里的世界也將天翻地覆。
郝蟬心里忐忑,腦子里繃緊了一根弦,對一個17歲的男孩子進行情感操縱,是她不厚道,但除此以外,她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周褚安比她聰明,一旦露餡,計劃就崩盤了。
“你真的有幫我去靈隱寺好好許愿嗎?”
“當然了。”郝蟬鎮定自若,“我可是燒高香求神佛保佑你了,姐姐心很誠的。”
幕布拉開,沒人登臺。
主持人又重復了一遍:“下面有請高三(12)班周褚安登臺演出。”
還是沒有人登臺。
臺下一片唏噓。
出租車在江邊飛速行駛。周春梅打完一個電話,突然讓司機靠邊停車。她拽著她,突然從江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