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之所以在燃燒時會產生大量的灰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其內里揮發性成分復雜且難以完全燃燒。
尋常的解決方法倒也簡單，只需進行普通的干餾并添加助燃劑，便能有效解決。
蜂窩煤則能夠在最為簡易的處理情況下，使煤更加易于燃燒，減少灰飛，而且成本低廉，制作簡便。
雖說工藝尚不夠成熟，還是難以避免煙灰中部分有毒氣體的擴散，但對于難以購買得起柴火的貧苦百姓而言，這已然是最優的選擇。
已過了處暑時節，天氣逐漸轉涼，宮外不時有寒風呼嘯而過，如冰冷的利刃刺人臉頰。
魏忠賢緊跟在朱由檢身后，瞇著眼睛判斷著風向，微微側身替朱由檢擋住風口，關切道：“陛下，莫要著涼了。”
朱由檢身著單薄，上朝的袞服脫下后，所著的只是普通常服，即便如此包裹全身，仍能感覺到絲絲寒意。
“小冰河期來得如此之早嗎？”
天啟七年恐怕是他朱由檢往后十八年所能度過的最溫暖的一個冬天了。
鞏永固聽不懂朱由檢的話語，腳下的步伐卻輕快起來，這蜂窩煤可是他首次為陛下辦事，難免有幾分請功的意味。
魏忠賢心思百轉，臉上神色陰晴不定，猶豫不決。
秋風瑟瑟作響，枯黃的落葉在武英門外肆意飄散。
“三哥，你說俺們真能見到皇帝，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慎言，慎言，小心點不要多說了，駙馬爺可是安排了人在邊上盯著呢？”
兩名內著翻舊棉衣，外披著葛衣的漢子，相互靠攏在一起，雙手不停地磨蹭著肩膀。
在他們身旁，穿著袍服的小黃門神色肅穆，一動不動，仿佛這秋風對他如無物一般。
“老七，趕緊點站好，我好像看到皇帝了。”
羅三通趕忙推搡自己的老弟，瞅見地上的煤塊有些散了，急忙爬伏在地，將其歸攏到一起。
羅七通瞧見不遠處武英門處移動的人影，緊張地整理起他們簡易的壓煤裝置，這些都是他們精心打造的，每一處都加上了不少裝飾與精心的打磨。
“陛下應該會滿意吧。”
朱由檢眼眸瞇起，注視著前方不遠處站立著的身著單薄的漢子，眉頭緊皺，冷聲道：“鞏永固，這些都是皇廠里面的工匠？”
連有技術的工匠都只有破舊棉衣可穿，要是沒技術的普通人在這寒冬又該如何熬過去。
聽聞自己全名，鞏永固如同被冷水澆頭，瞬間凍住了，小心翼翼地解釋道：“這些都是工部下的工匠，不是皇廠里面的。”
朱由檢沉思默想片刻，沒有再繼續追究，腳上的步伐加快了幾分。
“現如今還不是拿工部開刀的時候，只能先苦了這些工匠了。”
以往他沒有本事的時候見到人間疾苦，還能用獨善其身來聊以自慰。
而今大位已成，若再逃避，朱由檢就難以過得了自己心中那一關。
鞏永固不知朱由檢的心思，動作也隨之變得更加小心起來。
羅七通瞅見眼前的小皇帝，滿臉的不可置信。
“這是皇帝嗎？怎么如此年輕。”
羅三通被自己弟弟的話語嚇得滿身冷汗直冒，拽住羅七通的衣袖，拉著他一同跪倒，高呼道：“草民羅三通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羅七通這才察覺自己失儀，磕頭如搗蒜，哀聲道：“草民知錯，不敢冒犯龍顏，還請陛下饒過小人一次。”
朱由檢長嘆一聲，心中滿不是滋味，眼神示意魏忠賢。
“朕何時說過要罰你們。”
魏忠賢得到意會，快步上前，拉住兩人，和藹地說道：“快起來吧，皇爺仁慈，不會因為這些小事懲罰你等的。”
“謝過陛下。”
羅三通拉住自己還在磕頭的弟弟，趕忙起身。
兩人身側的壓煤機甚是簡陋，甚至稱不上是機械，只是一塊壓板和一件完善的模具，但其做工精巧，根本瞧不出一絲瑕疵，放在后世算得上是一件藝術品。
朱由檢指著壓煤機道：“這玩意怎么如此精巧，不是說過只需要最簡單的結構就行了嗎？”
羅三通拿過壓煤機，心中忐忑，解釋道：“這些都是草民連夜趕制給陛下的，做工是精巧了些，但用材都是同樣的。”
知道是這些工匠會錯了意，朱由檢也沒有問責的想法，這種想要面對帝王竭盡所能的心思并沒有什么可挑剔之處。
揮退內侍，朱由檢從羅三通手中接過壓煤機，也顧不得其他人，走到已經處理好的煤堆附近。
“魏伴伴，你要不來試試。”
停下腳步，朱由檢扭頭，笑顏望著跟過來的魏忠賢幾人。
魏忠賢被眼前的玩意弄得摸不著頭腦，眼前的已經混合粘土的煤堆被風一吹，揚起不少灰沙。他從朱由檢手中接過壓煤機，討好道：“陛下，此器物臣也是第一次瞧見，若操作有失，還望陛下寬宥。”
魏忠賢為人機警，不過面對這樣的新事物難免顯得笨手笨腳，加之不愿弄臟蟒袍，弄了好幾次才成型。
“陛下，這玩意實屬有趣。”
魏忠賢心中的童趣爆發，一連弄了好幾個煤堆才停下來。
朱由檢頷首道：“魏伴伴，你猜猜這一塊蜂窩煤賣價幾何？”
魏忠賢停下手中動作，略作思考后道：“若當真如同陛下所說真能無煙燃燒，恐怕價值難以估量，或許一兩銀子一塊。”
鞏永固望著兩名工匠因寒冷而瑟瑟發抖的身體，心中明了，才略有得意地接話道：“廠公，這事恐怕你就猜錯了，我們的售價是十個銅板一塊，不僅如此，日后等到產量上去甚至只需要一個銅板。”
“什么？”魏忠賢瞳孔劇震，滿臉的不可置信。“這這這乃是國之神器，圣德庇佑。”
朱由檢擺擺手，示意身后跟隨的小黃門。
“魏伴伴，別驚訝了，來人點火給魏伴伴看看吧。”
“諾。”
一旁的小黃毛早已經準備好火把與柴火，不一會便將其點燃，而后撤去燃燒的柴火。
在地上燃燒的煤塊散發著橘紅色的火焰，兩側還跳動著不少藍色的火焰，燃燒得并未完全。
魏忠賢顧不得自身的威儀，蹲了下去，感受著蜂窩煤的溫度，鼻尖聳動，只有些許刺鼻的氣體。
“當真沒有煙氣。”
魏忠賢面向朱由檢跪倒，興奮地高聲道：“陛下洪福齊天，今神器現世，此乃上天昭示圣德，江山永固。”
見到魏忠賢跪倒，其余之人也不敢繼續站著，連忙跪倒在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由檢上前一步托住了魏忠賢，語言親和地說道：“已經見過了這蜂窩煤，這生意魏伴伴愿不愿意同朕一起做。”
魏忠賢目瞪口呆，久久沒有回過神，這不會冒煙的煤，就是傻子也知道其中的價值，過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臣愿意。”
小皇帝是真將他當自己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