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盛買了十幾張竹編的曬床,把一顆顆飽滿圓潤的黑枸杞平鋪在曬床上,曬床像蒸籠一樣一層一層在院子里架起,等著黑枸杞風干。
馬家盛看著自己一年的投資和心血被一把一把地裝進袋子,他的臉上露出了二福很少見過的笑。
馬家盛從玉門叫來了枸杞販,分成幾批賣了出去,價格高低不一,但總體上一斤都在八百以上,一公斤就是一千五。
馬家盛的命運從此改變,二福的命運也從此改變。馬家盛從一個拿不出幾千塊的貧農搖身一變成了有三十萬的源泉村首富。
馬家盛的致富像一陣風一樣在源泉村周圍瘋狂地傳著,甚至讓整個肅北都眼紅了,一個外地農民一年靠租來的十畝地一下子賺了三十萬。
源泉村以外的人們不認識馬家盛,但大街小巷都在談論這個事。
第二年,人們大片大片地都種上了黑枸杞,整個下口只有舍木家的那塊地里還長著高高的苞谷桿子。舍木的爸爸常年在陜西跑大車,這快遞基本上是舍木的媽媽一個人在做。拔草、放水、打藥,她啥都能干,只有秋末掰苞谷的時候她會給舍木請幾天假幫她掰苞谷。
因為馬家盛的暴富,源泉村的地價今年蹭蹭蹭的往上漲,馬家盛今年沒有再租地種黑枸杞,他又開始到處給人打零工。
二福三年級了,他開始學英語,英語。二福喜歡英語,英語也喜歡他,二福不再是班上的倒數了,他的英語每次都在九十分以上,他還考過一百。
馬家盛和沈桂花根欣慰,他們告訴二福,只要二福哪里月考九十分以上,他們就在那個月每天給二福兩塊。
二福越來越喜歡英語了。
馬家盛像往常一樣還是每周給家里打一個電話。這天二福的爺爺在電話里告訴馬家盛:馬冰清跟著鄰鄉的一個娃跑了。
馬冰清是二福堂伯馬家成的女兒,馬家成沒有兒子,只有兩個女兒。大女兒是馬冰清,十六歲了,二女兒叫馬玉潔,跟二福同歲,但比他小幾個月,也已經八歲了。
冰清在縣城讀高一,但成績很一般。她和鄰鄉的周賓在高中認識了。
周賓家境很一般,但個子高高的,瘦挑的身材加上他那張精致的臉,周賓是他們班公認的班草。
馬冰清和馬玉潔兩姐妹長的都隨她們媽,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濃黑的眉毛和一對標準的雙眼皮,兩姐妹都很耐看。
漂亮活潑的冰清和周賓第一次見面是在食堂,兩個人都注意到了對方。冰清在朋友的鼓勵下主動跟周賓搭上了話,周賓看起來高冷,可一跟冰清說話就滿臉通紅,說話也開始吞吞吐吐。
那次之后他們也經常在校園見到,可總算匆匆擦肩而過,兩個人都不敢主動打招呼。冰清只敢挑起眉偷偷瞥一眼,又快快地走過。
打小窮怕了的周賓在這時候就已經顯露出他的經商頭腦了。他從班上同學那兒拉了二十塊錢的投資,中午偷偷翻墻出去買零食,把零食帶進來就在學校販賣。
因為縣中是寄宿學校,不允許住校的學生出入,走讀生有查的嚴,根本帶不進來零食,所以周賓的這條產業等一年,利潤也高,市場廣闊。
外面五毛錢的辣條他在學校賣一塊,一塊的巧克力就賣兩塊,一塊半的方便面賣三塊。周賓很快就賺得盆滿缽滿。
冰清也想從周賓那兒買些零食,借機可以和他接觸,可冰清好幾次走到周賓班門口就退卻。
這天下午冰清從食堂吃完飯回到教室,發現自己課桌上有一個黑塑料袋,她打開一看,里面裝著半袋子零食:方便面、巧克力、麻辣片,還有一張紙條。
冰清打開紙條,發現上面只有兩個字:周賓。
冰清的心突然一顫,心跳加速,她的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了周賓那張英俊又害羞的臉,冰清感覺這就是愛情。
第二天冰清在食堂找到了周賓,高挑的個子在人群中很突出。周賓和兩個同學在吃著飯,冰清看到有人又不敢向前走了。
那兩個同學注意到了冰清,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周賓,就識趣地端著飯碗換到另一個桌子上了,周賓也看到了冰清,他的臉一下子紅了。
冰清故作逞強,一屁股坐到周賓對面:“我桌子上的零食是你放的吧?”
周賓撓了撓頭尷尬地說:“昨天零食沒賣完,就給你分了點,去你教室你不在,所以放你桌子上了。”
冰清要把零食錢給周賓,周賓死活不肯要,最后兩人坐在桌子上聊了起來。
冰清提出到操場邊上邊散步邊聊,就這樣兩個人有在操場上,真像一對害羞的情人。
那次之后像是捅破了一扇大門,兩人經常見面,經常并肩在操場邊散步,周賓也不再那么扭扭捏捏,逐漸變得大方起來。
終于他們相愛了,談到了一起。每天下午吃完飯就牽著手沿著操場邊的花園散著步,學校里幾乎見到的每個人都認同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高一下學期,兩人先后輟學了。他們之間愛情的壁壘沒有受到太大沖擊,反而更加堅固了。兩人保持著書信來往,甚至一個月還能見上幾次面。
這天他們又偷偷約會了,冰清倚靠在周賓的懷里,冰清告訴自己的男朋友:今天又有媒人來跟他爸說媒了,照片上那個男孩長得白凈,可冰清心里只有周賓,她要求周賓早點來娶她。
一個非她不娶,一個非他不嫁。
周家人使媒人來馬家成家里了,冰清端著油香來到房子里,她聽到媒人在向他爸說周賓,說人長的干散,個子高,是個人物。冰清想到以后可以給周賓做飯,給他洗衣服,可以光明正大地躺在他的懷里,一想到這些冰清就不由得臉紅。
馬家成告訴冰清:這周家的娃是個好娃,只是家里太困難了,我要了八萬彩禮,媒人開始吞吞吐吐的,看是拿不出來,多半是不會再來了。
冰清低下了頭,她也清楚周賓拿不出彩禮,可她還是抱有幻想。這兩年里河州彩禮漲得厲害,在農村八萬基本上是最低了,一般都是十萬左右,甚至有些人家要求十二三萬。
第二天兩人見面了,冰清靠在周賓懷里泣不成聲,周賓輕輕摸著她的頭發,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
兩個人明明深深地愛著對方,明明能清楚地感受到對方的心跳,可憑什么只能做一對苦命鴛鴦。二福的爺爺常說舊社會是吃人的,可現在的高價彩禮、現在的河州農村也是吃人的。
冰清緊緊貼在周賓的懷里,眼淚順著下巴一股一股流到周賓的胸膛上。他把冰清抱得更緊了。他很愛懷里的女孩,他想每天都能壓著冰清長長的頭發醒來,每天都能見到冰清,他太愛她了,可他太窮了,連個八萬塊錢的彩禮都湊不出來,他好恨自己。
冰清擦干了眼淚,她踮起腳跟咬住了周賓的嘴唇,直到周賓吃痛她才肯松開。
她含情脈脈地望著周賓的眼睛,緩緩開口:“我這一輩子反正跟定你了,除了你我誰都看不上。你家里人拿不出彩禮,我家里人沒有彩禮就不讓我出嫁,既然都是家里人的事,那就讓他們結婚去吧!周賓,如果你真的愛我,我們就遠走高飛,我們私奔,好嗎?”
周賓也濕了眼眶,他摸著冰清的臉,鄭重地點了點頭。
兩個不甘向金錢認命的情男情女私奔了,為了彼此深沉的愛。
熱烈且奔放的自由愛情萬歲!敢于打破鄉土封建枷鎖的所有有情人萬歲!
兩個人只給各自家人留下了一封簡短的信,沒人知道他們究竟去了哪里。
兩個人都在信的最后寫下了一行字:愛情不該被定義!
馬家成一夜間頭發花白了。
他馬家成打這天起便在村里抬不起頭了,因為他的女兒是跟人婆,是沒有教養傷風敗俗的下作女人,養了她十幾年的父親說不要就不要了,跟著一個才認識幾個月的娃跑了。村里人把這一切都歸咎到了馬家成的頭上,是他沒有從小管教好自己的女兒,才讓她做出了這種大逆不道的活。
冰清這一走,害的最慘的就是馬家成夫婦了。馬家成氣的不輕,幾天里一下子憔悴了好多,像是很長時間沒睡覺了。
馬家成對親戚朋友們說:“打今兒起我馬家成不認馬冰清這個女兒,她甭想再踏進這個家門半步,我只有一個女兒,那就是馬玉潔。”
馬家成的老婆這幾天魂不守舍,整日以淚洗面,那畢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做不到像馬家成那么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