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二福也該去學校了。
沈家河村是馬鎮最大的一個村莊,沈家河村有九個社,二福家在四社,沈家河小學在一社。
學校離家很遠,要走山路翻過兩座山,一來一回得一個半小時。除了一社和二社的學生,其他大部分人中午不回家,因為太遠了,二福也一樣。
二福的堂妹馬玉潔和二福一個班。她扎著一頭高馬尾,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小河一樣清澈,穿著一身牛仔褲,從小就很漂亮。
學校每天中午都會提供一大鍋爐開水,學生們從外面買來方便面,就在學校泡著吃。
方便面是一包一塊半,有油潑辣子的、麻辣的、紅燒的。二福最喜歡油潑辣子,但他吃的不是一塊半的袋裝面,而是四塊錢的桶裝面。
二福從小就是外向性格,沒過幾天他就和同學們混成了一片,他最好的朋友是劉子臨,跟二福一樣,都是來自四社,放學回家的時候他們在一個路隊,所以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二福相對農村學生們來說入學早,所以無論在源泉小學還是沈家河小學,班上年齡總算最小的。毫不例外,劉子臨也比他大一歲。
劉子臨生的比二福早,個子卻比二福低。劉子臨瘦黃的臉上長著一對濃眉大眼,他的眉毛太濃了,兩邊的連到一起了。同學們戲說眉毛連在一起的人以后肯定窮兇極惡,劉子臨笑著說他這叫慈眉善目。
劉子臨穿的十分寒酸,一雙麻繩底子的破布鞋不知穿了多久,白色的鞋幫已經被磨光了,大腳趾處的鞋面比其他地方的都要薄,那糙破的黑絨布像是馬上要把大腳趾露出來。褲子也是補丁褲,不光膝蓋上有補丁,屁股上也有一個大補丁,而且補丁一看就縫得很倉促,可以看出劉子臨的母親應該不是個細致的女人。
其實并不是劉子臨的母親不細致,她并不是劉子臨的親媽。劉子臨的父親名叫劉芒,一生娶過五房媳婦,劉子臨的母親是第三房。
劉芒十五歲那年他哥突發心臟病死了,那時劉芒他哥結婚剛沒幾個月,劉芒的嫂子一嫁過來就成了寡婦。在婆婆的勸說下,她改嫁給了自己的小叔子劉芒。
這是劉芒的第一房媳婦,第二年劉子臨的大姐姐劉招弟出生了。
誰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劉芒的種還是劉芒他哥的種,劉芒反正不在乎。
劉芒少年時就有賭癮,一成年就成了遠近聞名的賭鬼,整天到晚泡在賭場,有時連著幾個星期不回家。
劉芒越賭越大,越欠越多,他還不起債,債主把劉芒的家具全部拉走了。劉芒的媳婦接受不了他這副鬼模樣,狠心拋下剛斷奶的孩子跑了。
劉芒痛徹心扉,他去寧夏打工了,決心一改前非,從新做人。他連著兩年沒回家,回來的時候從寧夏帶來了一個媳婦。
劉芒一回到沈家河就把老房子拆了,修成了一面平頂,他說以后掙夠了錢,要往上面蓋樓。
他重新置辦了新家具,家里關上了大紅色的鐵大門,村里人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劉家的兒子大有出息了。
從寧夏帶來的這個媳婦給他生了兩個,又是兩個丫頭,劉芒納悶兒了,娶了兩房媳婦咋就生不出個帶把兒的。
他給老二取名劉盼弟,給老三取名劉念弟。他太想要個兒子來傳宗接代了。
他回到家后沒安穩幾年就又好上了賭,還是一連幾天不回家,這個媳婦又跑了。
他娶了第三個,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的心愿遂了,第三房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就是劉子臨。劉芒人到中年,脾氣越來越大,他一不順心就毆打媳婦,也就是劉子臨的親生母親。劉芒有一次甚至把她一顆虎牙都打掉了,劉芒媳婦身上青一片紫一片,找不出一塊完整的肉。
沒多久,第三個媳婦也跑了,那時候劉子臨才一歲半。
劉芒又找了第四房,是個外地人,看著也聰明伶俐。她還沒來得及生個一兒半女就被劉芒打跑了。
之后劉芒打了五六年的光棍,直到前幾年才娶了現在這個媳婦,當時彩禮已經兩萬了。彩禮催人命,劉芒不得不收起了脾氣,可賭博還是戒不掉。
最近幾年國家對賭博打壓的厲害,賭場都被封了,劉芒一行人只敢在集上一間破房子里小打小鬧,在這兒發不了大財,也輸不了幾個錢。
劉芒的這一房老婆好像身體有問題,嫁過來好幾年了,可就是懷不上。盡管不能生育,而且看著也比不上前面那幾個媳婦,可劉芒再也不敢打休妻的念頭了。
劉子臨十二歲了,他的父親是個名副其實的敗家子,可劉子臨的學習卻一直很好,從小到大都是班上穩穩的第一,各科都很拔尖。
劉芒太窮了,而且不顧家,每天只給劉子臨五毛錢。
在學校中午不回家的同學很多,其中就包括劉子臨和二福。
不回家的學生們有的家長早上給孩子一塊錢,方便面是一塊半一包,這些學生可以一天吃五毛錢的干脆面,一天吃一塊半的方便面。有些家長給孩子一塊半,這種學生占大多數,每天可以吃一包方便面。有的家長就像劉芒一樣一天給五毛,孩子每天只能吃一包干脆面。當然了,這種人只是極少數。
二福不一樣,沈桂花怕他吃不飽,一天給他五塊錢,二福買一桶四塊錢的桶面,還可以加兩根五毛錢的雞肉腸。
一天給五毛的是極少數,但像馬家盛一樣一天給五塊在班上是絕無僅有。
二福跟劉子臨越玩越合得來,成了最好的兄弟。
二福瞞著家里人,每天把吃兩根雞肉腸的錢省出來,偷偷地給劉子臨。這樣劉子臨每天就有一塊半了,每天可以吃一包泡面。
他們的感情也越來越深厚。
沈家河小學是村里唯一的一所學校,有六個年級,但也只有六個班。
二福所在的五年級有四十八個同學,教室很老舊,聽說十幾年前二福的堂兄馬成虎就是從這間教室走出去的。
教室地面是洋灰,綠色的墻漆被孩子們用尺子掏出一個個大洞,鋁合金的窗戶漏著風,一到冬天就得讓靠窗戶的孩子們遭老罪了。
全班四十八個人,所以有二十五張桌子,是木頭課桌,一張桌有兩個桌框,中間用一根木條分隔開來,一張桌子坐兩個人,那時候的同桌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同桌”。
二十五張桌子,二十四張是課桌,一張擺在講臺上,放幾盒粉筆,一塊黑板擦,就充當講桌了。
前面一塊大黑板,已經光滑到粉筆灰粘不住了。后面也是一塊黑板,用來畫黑板報,但這一面可不是板,是在墻上用墨水刷出來的。
學校里沒有暖氣,一到冬天就給每一個教室配一個爐子,學生們輪流生火,一天輪一個。沒輪到生火的學生要早上早點來,從家里帶上洋火和火柴,撕下一張本子紙點燃,再用紙引燃木柴,輕輕放到爐子里,等木柴全部燃起來之后就輕輕在上面放上比較小的煤炭,等小煤炭燒紅了再放入大煤炭,一爐火就升起來了,
二福不會生火,所以他請了好兄弟劉子臨幫他,二福從家里拿了木柴和洋火,兩人早早來到學校,二福看著劉子臨嫻熟地把火引著,再把煤炭放進去。二福的內心感觸極了,這個兄弟沒白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