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期趙玄兩人離開賭場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左右。
夜朗星稀。
一輪明月高懸在天穹,在沒有云的晚上,可以看到無數繁星閃爍,清涼的夜風讓余子期精神一振,總算不用被地下賭場那種刺鼻的氣味折磨了。
“接下來是哪一家?”
趙玄問道,眼神里滿是躍躍欲試。
被余子期讓人喊過來,他帶著手下十多人,馬不停蹄的從下午殺到了晚上,估計明天過后,這附近坊子里的棺材鋪子得發(fā)一筆橫財。
“沒有了,剛剛那是最后一家。”
余子期搖頭,趙玄這幫人的殺性很重,出手基本上沒有活口,前幾個幫派一個俘虜都沒有留,最后這個幫派還是他特意囑咐才沒殺光。
余子期從城防司都尉手里弄出來的渠道就這些,已經讓他和趙玄帶人掀了個底朝天,挖出來的東西也都已經提前送到巡檢司獵妖使那里了。
“咱們才宰了幾家,你說的那個城防司都尉肯定沒把東西給全,能不聲不響弄出洞餓鬼兵這種類型的妖鬼,不是咱們殺的這些小角色辦得到的。”
聽到沒下一家之后,趙玄有些意興闌珊的說道。
余子期身為普通人,可能對豢養(yǎng)妖鬼沒什么概念,但趙玄很清楚,自己滅掉的那些幫派,雖然里面有些人身手不錯,也見過血。
但都是普通人,沒有一個和自己這些甲士一樣,身上有強化過的痕跡,否則他們不會只用了這么短的時間就將之滅的一干二凈。
這些人撐不住走私妖鬼材料這種硬活。
“那你的意思是,我們搞錯了?”
余子期皺眉,雖然今天死的這些人個頂個死有余辜,宰了他也不會有什么心理負擔。
但他是為了追查妖鬼案,不是來幫人騰地盤的,這些人死了雖然走私渠道會暫時斷掉,可不解決源頭上的問題,很快就會有另一個幫派崛起,然后接替他們。
余子期沒興趣管這些破事,但如今幫派背后的人得罪了,事要是還沒辦成,這顯得他有些弱智不說,在獵妖使面前也會落個辦事不力的印象。
“不,雖然不全面,但沒搞錯,我們從那些幫派搜到的的確都是用來祭煉法壇的妖鬼材料,估計是背后豢養(yǎng)妖鬼的人,沒想到你查案這么天馬行空,沒來得及收拾首尾。”
趙玄解釋了一句,但沒有再多說下去,而是靠在旁邊默默等待著,他們出來的時候,那些士卒已經開始打包賭場里的東西了。
事關妖鬼秘聞,在沒有得到獵妖使的授意之前,他不能向余子期這個普通人透露太多。
余子期看到趙玄的表情,知道不能刨根問底了,只是將武庫那套刀甲重新套在身上,那些裝備上附加的神異特性讓他有些愛不釋手。
半刻鐘后,賭場里所有東西都被打包完畢,趙玄手底下的那些黑甲士卒將打包好的東西放在車上,賭場里剩下的活口則老老實實推著車。
“把里面的東西清理干凈,死的人登記造冊,然后交給負責你們這片坊市的典史。”
余子期伸手招來幾個望風,阻止無關人等進入現場的幾個班役。
這些人都是巡檢司養(yǎng)的外編人員,負責維護治安和清理首尾的小事情,戰(zhàn)力和受過正規(guī)訓練的夜巡不是一個級別,兩者相比較,就好像現實的輔警和武警特警之間的區(qū)別。
說白了,也就是混口飯吃。
清掃走私幫派這事,為了不出現傷亡,余子期都沒讓巡檢司夜巡加入,更不可能讓這些班役參與,帶著這些人只是為了清理首尾。
領頭的班役面色一苦,有怨氣也不敢顯露,這幫黑甲軍爺下手實在是太重,自己這一路來清理的尸體就沒一個囫圇的,辨別面容登記造冊要廢老大功夫。
余子期搖搖頭,趙玄這幫人什么都好,戰(zhàn)力強執(zhí)行力高,只不過就是殺性太重,這里是成都,不是犄角旮旯的荒外,還是要有一些律法,要有一些體面的。
“算了,登記就不必了,你們把里面清理干凈就行。”
余子期平靜的向領頭的班役說道。
“是,大人。”
領頭的班役松了口氣,只是清理干凈的話,那費不了多少功夫,潑上火油,放把火就能解決。
“今天辛苦你們了,跟著我們收拾一天也挺不容易的。”
余子期隨手從一個裝有銀兩的實木箱子里抓出兩個銀錠元寶:“你們忙完之后好好吃一頓,逛逛勾欄聽聽曲什么的去去晦氣。”
“謝謝大人。”
幾個班役眉開眼笑,兩個銀錠元寶的購買力可不低,即使他們幾個人一起分,也是一筆非常大的橫財,今天忙碌一天的疲憊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收了錢的班役辦事更加利索,幾個人繞過林立的黑甲士卒,進賭場里面收拾殘局。
“走吧,把這些東西都帶回去,看看獵妖使大人能從中能夠找到什么線索。”
余子期將目光從賭場里收回,沖趙玄說道。
趙玄點點頭,十多個黑甲士卒押著贓物和俘虜,在碌碌車輪碾壓石板聲里,往巡檢司的方向去了。
等余子期他們離開,過了大概三四分鐘,在靜謐月光照耀下,某處房檐陰影處,卻是轉出來一個戴著斗笠的人影。
人影抬頭,溫潤如水的月光灑在他臉上,觀其樣貌,正是之前被余子期派去押送前幾批所獲贓物的吳勇。
只是現在他面容,已經看不出分毫白天那沉穩(wěn)忠厚的神色,一張臉上滿滿都是陰譎,灰白色的陰翳占據他大半個瞳孔。
吳勇看了一會余子期等人離開的方向,轉身拐進了另一條幽深小巷。
說來也奇怪,他進去的這小巷前后不過二十余米,在月光照耀下,出入口透亮,但吳勇從小巷一頭邁進去之后,他背后的巷口就旖旎起一層不斷扭曲的光滑黑霧。
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黑霧便隨風散去,但吳勇的身形也憑空消失不見,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身后的黑霧出現后,吳勇只感覺一股無與倫比邪惡妖冶的惡寒籠罩了自己全身,那種窺視的感覺帶著深沉惡意與貪婪,就好像要將世間的一切都吞吃干凈,寸片不留。
在這種惡意窺視下,吳勇眼瞳中灰白色的陰翳隱隱有動搖的趨勢,面容也不自覺變得扭曲恐懼起來。
就在眼瞳中灰白色陰翳漸漸消融的時候,他耳邊驟然響起了若有若無的男女老少頌經聲,那聲音帶著圣潔、虔誠、充滿安撫人心的力量,但仔細去聽,卻什么都聽不清楚。
在這歌頌中,吳勇眼瞳內的灰白色陰翳再度穩(wěn)定下來。
當頌經聲淡去之后,吳勇的面容也變得平靜,不再受到窺視惡意的影響。
在他眼前,終末都隱藏在翻滾黑霧的道路兩旁,出現了一道道緊閉的門扉,這些門扉中,只有門縫里透出些許微亮的光暈。
吳勇只是打量了一下道路兩旁出現的門扉,便朝著右邊第五道門走去。
一進門,一股熱浪便撲面而來。
屋內灼熱的火光刺痛了他的眼球,吳勇下意識的用手擋在自己眼前,好一會才適應。
入眼暗紅色菌毯地板上面,幾十個巨大火爐依次排開,每個火爐上都放著一口大鐵鍋。
無數肉塊被鐵鉤穿著,從房梁上垂下,懸掛在鐵鍋上方。
有大腿,有手臂,有胸骨,最多的則是剜去五官的頭顱。
而在鐵鍋后面,一個身高只有一米的瘦弱侏儒身影正背對著他,專心致志的翻動著手里的鐵釬,四米多高的鐵架,僅是揚起的火舌幾乎就要將侏儒的身影整個吞沒。
黑紅色的皮膚緊貼骨架,上面布滿縱橫交錯的傷痕,很難想象如此瘦弱的一個侏儒能有這么多的傷疤,就像是他曾承受過這世上一切的刑法。
“白陽凈宗吳勇,拜見洞餓鬼王座下食怒將軍。”
吳勇上前幾步,不顧腳下惡心蠕動的暗紅色詭異菌毯,遙遙地便拜伏在地。
然而,等來的卻是一陣讓人尷尬的沉默,而后是幾聲油脂滴落火焰的噼啪聲,甚至于,之前那吞食一切的窺視感覺又浮現出來。
吳勇的神色一變,但很快又恢復平靜,之前耳邊頌經聲殘余的庇護還在,現在主宰他意志的依舊是魂珠,只是愈發(fā)低伏著身子,活似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這番恭敬終于換來了‘主人’的睥睨。
鐵架下方的侏儒轉過了頭,一個豬頭,看上去像是豪豬,只是頭頂露出慘白的頭骨,干癟褶皺的皮膚,嘴唇兩側獠牙也已經齊根斷裂。
但它的眼睛卻透露出人類的智慧神光來,甚至比絕大多數人來的更加深邃和堅忍。
“白陽凈宗,按照我們之間契約定下的期限,距離解放我主時間已不足一月,可現在成都城內鎮(zhèn)壓大陣依舊穩(wěn)固如昔,我看不到解放我主的可能。”
食怒將軍的嗓音低沉而有力,若是忽略它的體型樣貌,完全可以想象出一個高大且充滿魅力的成熟男子形象出來。
“請食怒將軍放心,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獵妖使已經被吸引過來。
借著他們的身份,接下來只需要將成都城內的受封官員都卷入妖鬼案中,合理篡奪他們對鎮(zhèn)壓大陣的支配權,鬼王尊下到時便能脫困。”
吳勇恭敬的說道。
“這些空話我已經聽的太多了,不過,既然約定的期限沒有到,那我也不能對你們做些什么,說吧,此次需要我做些什么?”
侏儒干癟丑陋的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平靜的說道。
“我需要食怒將軍您降下些許鬼氣,用來將一批感染體催化成洞餓鬼兵,然后襲擊獵妖使的人,以此來攀咬成都府內的官員。”
吳勇攤開掌心,有一只小巧的黑色蝙蝠展翅,它在半空中懸停,隨后從猩紅的眼瞳中投射出幻影。
自幻影中浮現的,是一批黑甲士卒押送的馬車與俘虜,這幻影投射的影像非常清晰,甚至能看清領頭士卒和高瘦男子的面貌,正是押送賭場所獲的余子期趙玄等人。
“一個普通人,還有一隊武神卒。”
食怒將軍摸了摸嘴角兩側斷裂獠牙的茬口,打量著影像中的車隊。
“不過只有一個雙紋武神卒的話,問題不大,要殺死他們嗎?”
它不緊不慢的說道,只是深邃眼瞳中,有點點紅光浮現。
“如果要殺死他們,這些武神卒的心臟是我的。”
食怒將軍將目光從影像處轉向吳勇。
“并非如此,將軍,我們只需要殺死他們帶回來的俘虜,并破壞一部分繳獲的法咒材料,讓獵妖使覺得我們在挑釁即可。
這樣我宗在官府安插的人才能將牽扯的官員戴罪或者下獄,剝奪他們對鎮(zhèn)壓大陣的支配權。”
吳勇干澀的說道,他畢竟只是一個普通人,即使是不經意間,食怒將軍的目光也給予了他莫大的壓力。
這種感覺就好像動物在退無可退的境地遭遇天敵一般,是發(fā)自靈魂的恐懼。
“只是拖住武神卒,殺死他們帶回來的俘虜么。”
侏儒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推演什么,很快,它眼瞳中浮現的紅光散去。
“可以,不過這會讓我損失掉六份鬼氣,我需要補償。”
它看著吳勇說道。
“您想要什么?”
他問道。
“喜、怒、哀、樂、悲、恐、驚,我要怒蓮結的兩顆白蓮子,或者五十人份精煉過的虔徒。”
侏儒想了想,然后說道。
“沒問題,將軍。”
吳勇答應的很爽快。
因為雙方協定契約的緣故,在期限到來前,他們之間的交易永遠處于相對平衡的狀態(tài)。
食怒將軍點點頭,隨手把鐵釬插進暗紅色的菌毯中,然后從屋內角落的櫥柜里取出了餐具。
也不見它有什么動作,依次排開的火爐上方鐵鍋,其中一口鐵鍋猛然沸騰起來,巨量的白霧升騰,那湯鍋里面的水迅速蒸發(fā)消失。
很快,一碗滿滿的肉湯便被端到了吳勇面前。
“拿著,將這碗肉湯,分別喂食給六個胎繭,然后用我給你們的信物命令它們即可。”
食怒將軍平靜的說道。
“您要的東西,最遲明天晚上這個時候,就會送到您的手中。”
吳勇接過那碗肉湯,恭敬的說道。
侏儒好像沒聽見似的,它拔起暗紅色菌毯上的鐵釬,轉身走到高大的鐵架旁,繼續(xù)自己之前的工作,矮小的身影毫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