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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脫下衣服,扔在瘋人巖旁邊的樸樹下。下水之前,我駐足打量天空殘留的色彩。春天來了,從地底和枝頭重生了,透過樹梢投下的斑駁陽光看起來也變得不一樣了。我慢慢下到河里,不敢大聲呼吸,生怕在我進入水中世界時,空氣會開始發怒,化作怒吼的狂風,就像冬日那把屋子、樹和人統統吹跑的寒風。我選了河面最寬的一處,那里離村子最遠,沒人去過,因為我不想被人瞧見。滔滔白浪從山上奔涌而下,雪水和溪流從石縫間涌出。河水滾滾向前,看起來自信滿滿。所有支流亢奮地匯到一處,永不止息地奔流,拍打兩岸。我剛游過馬廄和養馬的圍欄,就發現有只蜜蜂跟著我,伴著馬糞的惡臭和紫藤花香。河水冰冷刺骨,我又是伸手劃,又是踢腿蹬,還不時停下來喝上一口。太陽似乎想要一飛沖天,從上游亂石灘背后升起,劃過白浪滔滔的冰河上空。為了騙過追我的蜜蜂,我一頭扎進了水里,這樣它就看不見我,不能對付我了。我很熟悉那些頑固的老蜜蜂,它們有一定的理解能力。河水渾濁不清,就像白乎乎的云朵,讓我想起了院子里紫藤樹下的肥皂泡,它們已經變成了玻璃。這么多年來,紫藤根漸漸將屋子的地面頂得拱起。

村里屋子的外墻全是玫瑰色的。每年春天我們都會刷墻,也許是因為春天的光線不同,能襯出墻壁的粉色,也能襯出河邊樹葉和陽光的顏色。冬天,我們閉門不出做刷子,用馬尾毛做刷毛,拿木頭和鐵絲做刷柄。做好以后,我們會把它們存放在廣場上的工具棚里,等待好天氣到來。等到風和日麗的那天,我們所有人——所有男人和男孩,都出發去馬拉迪納山的山洞里采集紅色石粉,做成刷墻用的粉色涂料。山上長滿石楠,山頂有棵枯樹,大風在灌木叢中呼嘯。我們順著系在木樁上的繩梯下到井里,領頭的男人拎著一盞油燈。我們慢慢下降,深入潮濕的黑井。井壁上有不少礦脈,如果有陽光照射,肯定會閃閃發亮。再往下,礦脈漸漸消失,黑暗降臨,吞噬了一切。我們從那口井進入山洞,山洞就像虛弱老者的嘴,又紅又濕。我們把石粉裝進麻袋,扎緊袋口。留在井上的人會把麻袋吊上去,一袋摞一袋地堆起來。等回到村里,我們就會往猩紅的石粉里摻水,制成粉色涂料,盡管那色彩會被寒冬抹去。到了春天,綻放的紫藤花垂落墻頭,蜜蜂繞著鮮花嗡嗡飛舞,這時我們就開始刷墻。突然之間,光線就變得不一樣了。

我們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離開村子,伴著馬拉迪納山上永不停歇的狂風。上山的過程相當艱難。我們從井里進入山洞,離開時扛著麻袋,一個跟著一個,像螞蟻搬家似的。下山途中,從山坡上能看見馬在吃草,不過那些馬是養來吃肉的。我們把馬肉架在火上烤,尤其是在葬禮上。屠宰場里的血佬[1]負責處理其他馬。那些人年紀太大,除了宰馬,干不了別的事。他們宰出的馬肉沒味道,吃起來就像在嚼木頭。上山的時候,狂風直把我們往下吹,而當我們扛著麻袋下山時,風又把我們往上吹。無論是上山還是下山,風都跟我們作對,像在用大手抵住我們的胸膛。老人們都說,在沒人的時候,馬拉迪納山上的風會吹過灌木,風里裹著在山上游蕩的靈魂。那些靈魂只做一件事,就是在我們找石粉的時候吹風,在我們干活時制造麻煩。風在告訴我們,我們干的事毫無意義,最好還是別干了。靈魂沒有嘴,只好通過風聲對我們說話。

我們把麻袋擱在廣場中央,開始往石粉里摻水,把一切都涂成玫瑰色。所有屋子都是粉色的,只有一座例外,那就是老爺的大宅。老爺住在小山之巔,宅子旁邊就是斷崖。小山俯瞰著村子,保護著村子,也威脅著村子。斷崖上爬滿了爬山虎,秋天會變得火紅,但隨即便會死去。

注釋

[1]血佬,指屠宰場里專門負責殺馬放血或收集馬血的人?!g者注(文中注釋,如無特殊說明,均為譯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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