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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論底層浮萍的自我修養

元文宗天歷元年九月十八(1328年10月21日),濠州鐘離(今安徽鳳陽)太平鄉孤莊村的農民朱五四家出生了一個男孩。

這本該是件喜事,但朱五四的心情卻非常復雜。在這個男孩降生之前,他已經有三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在這個并不缺少延續香火的人的家庭,陸續添丁進口,倒是會給朱五四增加額外的負擔,畢竟他不是財主,養不起這么些人。但孩子已經生下來了,不可能再塞回去,更不可能找個荒郊野嶺扔掉,畢竟,那太缺德。

于是乎,在一個“表面歡喜、內心憂慮”的氛圍中,這個男孩正式成了老朱家的一分子,他爹給他取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名字——朱重八。

“重八”的意思就是“兩個八”,換成比較有趣的說法就是“八八”,朱五四之所以會給兒子取這樣一個名字,主要是為了方便排列記憶。因為朱五四的前三個兒子分別是朱重五、朱重六和朱重七,也就是“朱五五”“朱六六”和“朱七七”。這樣排下來,老四叫“朱八八”其實也很正常。

朱五四之所以會給孩子們取這樣奇葩的名字,除了自身文化水平低,還在于那個時代對漢人太不友好。據說元朝統治者把被統治的人民分為四等:第一等是蒙古人,第二等是色目人(中西亞人,包括原西夏人和畏兀兒人等),第三等是漢人(原金統治區的漢族和契丹、女真族等),第四等是南人(原南宋統治區的漢族和其他各族)。

而朱五四就是不折不扣的南人,即元朝統治秩序中最低等的存在。這個等級的人如果不是秀才或官員,就不允許擁有正式的名字,只能像流水線上的產品一樣被編號。

關于朱重八的童年生活,史書記載不多。我們只能含糊其詞地說,他小時候應該是個放牛娃。這一點和他爹一樣,或者說和當時大多數農民的成長歷程一樣:年幼時給地主放牛,成年后娶個出身差不多的農民媳婦,生下兒子接自己的班,然后繼續給地主放牛,自己的工作則改為給地主種地,這樣直到死去。

對于習慣坐在各種高檔場所里談天說地的精英們而言,這種生活未免太過艱辛;可對于那個時代的底層農民而言,這份工作雖然艱辛,卻依然是求之不得的,因為只要地主老爺不出事,佃農一家的生活就能維持下去。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朱五四想要維持這份“辛苦卻穩定”的工作卻變得越來越困難,因為接連不斷的自然災害,正頻繁地肆虐著整個中原大地。

史學家鄧云特(鄧拓)先生曾在《中國救荒史》中大致統計過元朝時期發生的自然災害次數,最終得出的數字為五百一十三次。但后來有學者發現鄧先生給出的數字并不準確,因為在元朝統治中原的九十八年里,僅江西一省所爆發的災害次數就超過了這一數字。最終學者們得出的結論是:“可知元代之災況,較其前之任何朝代,皆嚴重多矣。”

盡管我們不知道整個元朝爆發自然災害的具體次數及分布時間,但有一點我們可以肯定:越到元朝末年,自然災害所造成的影響就越大。

在王朝末期,各種外力的輪番擊打,必然會使得中央政府的權力越來越弱小,而弱小到一定程度之后,就會產生“墻倒眾人推”的現象,導致該政府最終被推翻,政權覆滅。

元朝滅亡的時間是1368年,朱重八出生的時間是1328年。朱重八的成長歷程,就是元朝由盛到衰,繼而引發天下大亂的過程。

1344年,旱災席卷整個濠州,上至官商富豪,下至凄苦黎庶,所有人都無可避免地面臨著同一個問題:如何活下去?

中上層的大人物們活得相對好一些,他們至少能保證自己和家人不會被餓死,可下層的百姓就慘了。本來只夠維持生計,如今地主家中也沒了余糧,還怎么能保證他們這些草根活命呢?

就在這一年,朱重八的父親、母親和大哥相繼去世,朱重八的三哥到別人家里做了上門女婿,兩個姐姐也已經嫁人。這樣一來,原本人丁還算興旺的朱家,就只剩下老二朱重六和老四朱重八。那一年,朱重八只有十七歲。

兄弟倆身無余財,別說為父母、兄長準備棺木、壽衣和葬禮,就連一塊適合安葬的墳地都找不到。他們找過不止一家地主,希望他們能夠施舍一點錢財,好讓兄弟二人安葬親人,甚至還做好了賣身為奴的打算,可最終得到的回復只有一個字——滾!

對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地主而言,他們不過是打發了兩個異想天開的叫花子。可他們沒想到的是,他們的所作所為,在朱重八的心中留下了極深的陰影。若干年后,當朱重八成為至高無上的主宰者之后,幾乎全國的地主都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后來,是一個名叫劉繼祖的鄰居可憐朱家兄弟,于是施舍給了他們一小塊地,讓他們安葬自己的父母、兄長。

劉繼祖為什么會這么做呢?或許只是隨手的行善之舉,可就是他這小小的善舉,卻在日后為他帶來了巨大的回報。若干年后,朱重八封劉繼祖為義惠侯,并且讓他的子孫后代永遠世襲這個爵位。

或許有人會感到疑惑,不就是一小塊地嗎?其實這里面除了有朱重八“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的心思,還與一個傳奇故事有關。

據說,當朱重八君臨天下之后,曾打算將父母、兄長重新安葬。可就在這時,一位術士攔住了他,并對他說:“您千萬不能重新安葬這三位至親,因為您當初錯有錯著,將自己的父母埋在了一塊千年難遇的風水寶地之中,這才有了您君臨天下的機會啊!”

聽聞此言,朱重八回憶了一下:“那一天,我正準備與二哥一同安葬三位至親,突然間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落下,一時間旱災都得到了些微的緩解。我與二哥匆忙避雨,雨停之后,發現三位至親已經被從山上沖刷而下的泥土埋葬好了。為了不驚動逝者,我和二哥放棄了將他們請出來重新埋葬的打算。”

那位術士聽完之后一拍大腿:“哎喲喂,這就對了!由于您選對了風水寶地,命中注定該君臨天下,所以才天降大雨。這都是命中注定,您就是要注定君臨天下的呀!”

言至于此,朱重八不信也得信,所以他重賞了劉繼祖及其子孫后代。可當他想起自己的父母兄長,只能穿著一身破衣爛衫躺在泥濘的地下時,心中又免不了陣陣傷感。

朱重八啊,在那個人命如草芥的亂世,傷感的又豈止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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