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野在瞬間被粗暴地撐開、撐裂。

一種無邊無際、令人暈眩的蔚藍，蠻橫地占據了整個天地，從腳下一直延伸到目光所能窮盡的極限，直到與同樣蒼茫的天空融為一體。

沒有盡頭，沒有邊界。

只有那永恒律動、翻滾不休的巨浪，咆哮著，層層疊疊地涌來，在礁石上撞碎成無數飛濺的慘白泡沫，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響。

這聲音如此巨大，如此恒定，幾乎壓過了身后同伴們此起彼伏、混雜著驚愕與茫然的抽氣聲。

讓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

喉嚨發干，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海風特有的咸澀。

這就是海？

阿爾敏無數次描述的，那象征著“自由”與“未知”的終極圖景？

他只覺得一種深不見底的寒意，順著脊椎蛇一般爬上來。

自由？這鋪天蓋地的水墻，分明是另一堵更加絕望、更加無法逾越的巨墻！

“嗚哇——！！！”一聲撕心裂肺、幾乎變了調的吶喊驟然炸響，壓過了濤聲。

讓猛地回頭。

只見艾倫像被無形的重錘擊中，雙膝重重砸進潮濕的沙地里。

他仰著頭，黑發被海風瘋狂撕扯，那雙總是燃燒著熾熱火焰的碧綠眼眸，此刻死死瞪著那片無垠的深藍，瞳孔劇烈地收縮著，仿佛要將眼前這顛覆認知的景象生吞活剝。

那聲吶喊里沒有喜悅，沒有解脫，只有一種被徹底碾碎、連靈魂都暴露在未知恐怖下的劇烈顫抖。

“海……海……這就是海……”艾倫的聲音嘶啞破碎，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艱難擠出，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顫。

他伸出的手，指尖痙攣般彎曲，徒勞地抓向那片無法觸及的遼闊，“父親……格里沙……海的那邊……是自由嗎？！”

那嘶吼如同一塊巨石，沉甸甸地砸進所有人心湖。

三笠幾乎是瞬間出現在艾倫身側，她的動作快如鬼魅，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保護本能。

她單膝跪地，一只手緊緊握住艾倫冰冷顫抖的手腕，另一只手則下意識地按在自己立體機動裝置的刀柄上。

她的黑眸深處，同樣翻涌著對這片陌生領域的巨大不安，但這份不安，被對艾倫安危的絕對焦慮徹底覆蓋。

她緊抿著唇，警惕的目光掃過喧囂的海面，掃過腳下陌生的沙灘，仿佛任何角落都可能隨時跳出致命的威脅。

“艾倫！”她低喚，聲音繃得極緊。

艾爾文緊緊盯著艾倫，這樣說的話，“艾倫”果然沒有放棄嗎？

阿爾敏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金發在咸腥的風中狂舞。

他臉上沒有艾倫那種崩塌式的震撼，只有一種近乎窒息的蒼白。

他張著嘴，胸膛劇烈起伏，像是離水的魚。

那深藍的眼眸里，映著浩渺無邊的海，也映著一種夢想被現實徹底撞碎后的巨大茫然。

他讀過的書頁，那些關于海的壯麗描述、關于遠方大陸的瑰麗想象，在真實大海的磅礴與可怖面前，脆弱得像一張被海浪瞬間打濕揉爛的紙。

他夢想的終點，此刻像一個冰冷的嘲諷，一個無邊無際、充滿未知威脅的巨大問號。

“原來……這么大……這么深……”阿爾敏喃喃自語，聲音被海風輕易地撕碎、卷走。

讓強迫自己從那片吞噬一切的藍色深淵里拔出視線，深吸了一口帶著濃重腥咸的空氣。

那咸味嗆得他喉嚨發痛，卻奇異地帶來一絲清醒。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身后這群被大海震懾得如同木偶般的調查兵團精銳。

科尼像個第一次進城的鄉下孩子，好奇地蹲在潮水線邊緣，試探著用手指去戳一只被浪打上來的、還在蠕動的怪異半透明生物，臉上是純粹的驚奇。

薩夏則完全被另一種“寶藏”吸引——她興奮地拖著一大團被海水沖上岸、糾纏著海草的褐色東西，那東西散發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濃烈腥臭。

“喂！讓！看這個！”薩夏兩眼放光，完全無視那令人作嘔的氣味，用力拽了拽那團東西，“好大的海帶！聞著……呃，聞著肯定很有營養！煮湯絕對棒！”她的樂觀在咸濕的空氣里顯得格外突兀。

利威爾兵長如同一個從陰影里滲出的幽靈，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讓的身側。

他穿著那身永遠纖塵不染的墨綠色斗篷，銳利的灰眸冷冷地掃過這片喧囂混亂的海灘，掃過那些驚魂未定、舉止失措的士兵，最后定格在遠處海水與天空交接的那條模糊的、令人不安的線上。

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那慣常的、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極度不耐煩和嫌棄，此刻被一種更深沉、更冷硬的凝重所覆蓋。

大海的廣闊，顯然也超出了這位人類最強的預想。

“嘖，”利威爾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音節，像刀片刮過生鐵，“吵死了。而且……臟死了。”

他的目光落在薩夏和她那團“寶藏”上，眉頭擰得更緊，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極度的厭惡。

讓的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

艾倫的崩潰嘶吼、阿爾敏的失魂落魄、利威爾那無聲的沉重壓力，還有這片無邊無際、充滿未知的深藍……

所有的混亂、茫然和恐懼，像冰冷的潮水一樣試圖將他淹沒。

他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那雙總是帶著點精明算計的棕褐色眼睛里，某種東西沉淀了下來，被一種近乎殘酷的決斷所取代。

“都給我聽好！”讓的聲音猛地拔高，如同利刃劈開喧囂的海風與嘈雜的人聲，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不容置疑的強硬。

那聲音瞬間吸引了所有或茫然、或驚恐、或好奇的目光。

他無視艾倫還跪在沙地上的身影，無視阿爾敏失焦的眼神，更無視薩夏手中那團散發異味的“海帶”。

他的手指像一柄出鞘的刀，帶著破開迷霧的力道，筆直地刺向那片吞噬了所有視線的、令人心悸的深藍。

“我們沒時間發呆！也沒時間玩水！”讓的吼聲在空曠的海灘上回蕩，每個字都像砸在人心上。

“看看那片海！沒人知道里面會爬出什么！巨人？或者其他更糟的東西！”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一張張被海風吹得發木的臉。

“別以為到了海邊就安全了！這里，這片沙灘，就是新的前線！新的戰場！不想莫名其妙死掉的話，就給我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