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的瞳孔猛地縮成了針尖。

艾爾文那輕飄飄砸下來的三個字——“我知道”。

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碴子的鐵錐，狠狠楔進他的腦髓里。

一股涼氣順著脊椎骨瞬間竄遍四肢百骸，比地牢的濕冷更刺骨。

三個字像三記冰錘，力道太沉，砸得他那條早就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上嗡嗡作響，眼前都仿佛炸了片金星。

地牢深處那股若有若無的水滴聲“啪嗒”一下砸在積水里，聲音比平常悶沉，像個休止符。

艾爾文像是沒看見肯尼臉上瞬間褪盡的殘血，也絲毫不在意那灰敗死氣的彌漫。

他稍稍側(cè)身，油燈昏黃的光圈重新分配了臉上的明暗。

那只冰藍色的獨眼毫無波瀾地對準了鐵欄后的“割喉者”，像是在觀察一只被釘在標本板上的毒蟲。

肯尼喉嚨管里那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剛艱難壓下去，氣還沒喘勻。

“不過我想你錯了——”艾爾文的嘴唇動了動，下半句話語如同第二把更冷、更鋒利的薄刃，毫無預警地追斬下來，精準地切入肯尼意識短暫的凝滯空檔，聲音平穩(wěn)得令人發(fā)憷，話鋒一轉(zhuǎn)說道：

“‘巨人化溶液并不是假的。’”

肯尼被嗆住的呼吸梗在喉嚨管里。

“嗯？”一個短促、干啞、帶著撕裂感的喉音，是他從僵死胸腔里硬擠出來的所有反應。

渾濁的眼珠里爆開一絲無法理解的、近乎愚蠢的茫然，混合著剛被凍住的絕望。

他甚至忘了嘲諷，只剩下本能的、被顛覆常識的沖擊。他先是疑惑，隨即那股被耍弄的、屬于“開膛手”骨子里的暴戾被這話徹底點燃！像潑了油的干柴。

“放他們屁！”肯尼猛地抬頭，脖頸上青筋暴起，牽扯得傷口的血痂再次裂開滲血也渾然不覺。

如果巨人化溶液是假的，那為何自己沒有變成巨人？

目睹烏利眼中的景色已經(jīng)成了他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明明肯尼已經(jīng)接受了真相，可眼前的調(diào)查兵團團長卻給他又一重擊。

他喘著粗氣，聲音如同野獸受傷后的低吼，又快又急，快速說道：“扯蛋！根本不可能……”

他一只手死死摳住冰冷的鐵柵欄，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慘白變形，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指向自己腹部，那里仿佛還殘留著藥物燒灼時的劇痛幻影。

“我已經(jīng)把那個溶液打進去了！”他眼睛赤紅，唾沫星子混著血腥味飛濺，“——我明明注射了那個溶劑，但我又沒有變成巨人！連根巨人毛都沒給老子長出來！你他媽現(xiàn)在告訴我那玩意兒是真的？！艾爾文！你拿老子當三歲毛孩子糊弄？！”

他用盡全力嘶吼出來的每一句控訴，每一縷唾沫星子，每一個描述痛苦的扭曲表情，都像砸進了冰冷的石頭堆。

艾爾文就站在鐵柵欄的陰影交界處，面無表情地聽著，連一絲多余的眼皮顫動都沒有。

只有油燈的火苗在他那只獨眼中跳躍、拉長，拉成兩條冰冷、毫無溫度的豎線。

直到肯尼的怒吼徹底被粗重的、破風箱般的喘息取代，胸膛劇烈起伏著，渾濁的眼睛里那點暴怒被更深的死氣覆蓋。

死寂再次籠罩狹小的空間。只剩下肯尼喉嚨里“嗬嗬”的破氣聲。

其余隊員震驚的看著這一幕，他們從來沒有見過肯尼這副模樣。

一直以來他們所認識的肯尼，一直都是個優(yōu)雅的殺人魔。

艾爾文終于動了動。

他沒有反駁，也沒有解釋。

他只是極其緩慢地，解開了自己胸前墨綠外套的第一個銅扣。

動作慢條斯理，像是在處理一項再尋常不過的公務。

手指摸索到內(nèi)側(cè)一個隱藏極深的暗袋，輕輕扯開一道小口。

他從里面，極其小心地，抽出一份被折疊了多次、邊緣已磨出毛邊的、薄薄的硬質(zhì)油紙袋。

紙袋泛著陳舊的黃。

肯尼死死盯著那東西，呼吸都停滯了。

艾爾文捏著紙袋輕輕一抖，動作輕緩得像怕驚擾了里面的東西。

一張邊緣微微卷起的、繪制著復雜圖表和密集文字的紙片滑落出來，被他用兩根手指捏住一角，展平。

油燈的光勉強勾勒著那些冷冰冰的數(shù)字符號和病理學圖譜。

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福爾馬林的刺鼻氣味從那單薄的紙張上無聲無息地飄散開來，鉆進肯尼的鼻子。

艾爾文的目光落在紙片上，又抬起來，越過污濁的鐵欄，穩(wěn)穩(wěn)地落回肯尼那雙凝固著死氣的眼睛上。

眼神幽深，帶著解剖臺下直視血肉的冰冷平靜。

“關(guān)于巨人化的真相——”他的聲音低沉下來，一字一頓，每個音節(jié)都清晰得如同在宣讀尸檢報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酷，“羅德·雷斯給的脊髓提取液，來源于初代始祖尤彌爾直系血脈后裔的‘容器’。

未經(jīng)任何處理。理論上，它是純度極高、活性極強的‘鑰匙’。”

他頓了頓，那張臉在光暗交錯間如同凝固的石膏面具。“而你，肯尼·阿克曼。”他手中的紙片仿佛在無聲地嗤笑。

“

艾爾文的聲音在潮濕窒悶的地牢里清晰無比，他冷冷說道：“不是藥有問題。”

他的視線如同精準的探針，刺穿肯尼的皮肉。

“是你這個人——你阿克曼的血脈，或者說，你的身體本身——”

他微微抬高了尾音，每一個字都如同釘子，“對這‘鑰匙’，產(chǎn)生了致命的、不可逆轉(zhuǎn)的排異反應。是‘人體’的失敗，而非‘藥劑’的失敗。”

艾爾文的目光重新低垂，落回那張散發(fā)著防腐劑味道的紙上，如同撫過一紙冰冷的判決書。“羅德……不過是把你當成了一塊測試純度的、廉價的濾網(wǎng)罷了。”

油燈的光，把他和肯尼兩人的身影扭曲地投在冰冷滲水的石壁上，拉得很長，又在鐵柵的間隙上被分割得支離破碎。

死寂，比前幾次更為徹底，連水滴聲都消失了。

空氣凝固得如同灌滿了鉛，沉得壓彎了肯尼僵直的脊梁。

他張著嘴，喉結(jié)上下滑動了一下，卻沒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有那雙灰敗渾濁的眼珠里，最后一點屬于“開膛手”的狠戾光彩，徹底、徹底地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