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穿了工地上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希望。死寂。比爆炸后的煙塵更濃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間吞噬了所有的聲音，只留下傷者斷續(xù)的呻吟和燃燒引信發(fā)出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聲，在巨大的溝壑中詭異回蕩。

數(shù)千雙眼睛，帶著麻木、絕望、難以置信和壓抑到極致的憤怒，死死釘在高處那個黑色的身影上。他站在那里，狂風(fēng)卷起他額前的碎發(fā)，露出那雙深不見底、如同寒潭古井般的翠綠色眼眸。他俯視著下方由他意志催生的地獄——崩塌的巖壁、染血的巨石、被半掩埋的肢體、瘋狂挖掘卻徒勞無功的身影、韓吉失魂落魄的癱軟、讓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嘶吼……以及，阿爾敏·阿諾德那張因極致憤怒和幻滅而扭曲、如同破碎面具般的臉。

“必要的……基石……”阿爾敏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重復(fù)著艾倫最后那如同神諭般冰冷殘酷的判詞。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靈魂上。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視野邊緣開始發(fā)黑。兄弟？同伴？在艾倫眼中，他們和那些被炸碎、被掩埋的巖石有什么區(qū)別？都只是通往他那個所謂“未來”道路上的……鋪路石？！

一股從未有過的、混合著極致悲傷與狂暴怒火的洪流，瞬間沖垮了阿爾敏·阿諾德所有的理智堤壩！那根名為“克制”的弦，在艾倫的漠然和眼前血腥的刺激下，徹底崩斷了！

“啊啊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撕裂靈魂般的咆哮從阿爾敏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來！他不再是一個冷靜的規(guī)劃者，不再是一個試圖彌合裂痕的同伴！他只是一個被至親背叛、被信仰碾碎、被絕望吞噬的狂怒靈魂！他猛地推開身邊試圖攙扶他的士兵，像一頭發(fā)瘋的公牛，赤紅著雙眼，不顧一切地朝著高處的艾倫猛沖過去！

“艾倫·耶格爾——！！！”他的嘶吼帶著血淚，“你背叛了所有人！你背叛了死去的同伴！你背叛了你自己！！”

“漢尼斯大叔！馬爾科！還有那些為了人類獻出心臟的士兵們……他們的犧牲在你眼里算什么？！！”

“回答我！你這個冷血的怪物！！！”

阿爾敏的速度快得驚人，憤怒賦予了他超越極限的力量。他幾步就沖上了陡坡，距離艾倫只有數(shù)步之遙！他揮舞著拳頭，沒有任何章法，只想將眼前這個陌生的、冰冷的、占據(jù)了艾倫軀殼的怪物撕碎！

“阿爾敏！住手！”三笠·阿克曼的厲喝如同驚雷！她一直如同影子般護衛(wèi)在艾倫身側(cè)，此刻瞬間動了！她的身影快如鬼魅，幾乎在阿爾敏咆哮的瞬間就已擋在了艾倫面前！黑色的長發(fā)在狂風(fēng)中飛揚，冰寒的殺意如同實質(zhì)般鎖定阿爾敏！她的手毫不猶豫地按上了立體機動裝置的刀柄！任何威脅到艾倫的存在，都必須清除！這是她刻入骨髓的信條！

然而，就在三笠拔刀出鞘的剎那——

艾倫動了。

他沒有后退，沒有閃避，甚至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只是極其簡單地、如同拂去一粒灰塵般，抬起了右手。

沒有巨人化的光芒，沒有雷霆萬鈞的聲勢。只有一股無形的、卻沉重到令人靈魂顫栗的磅礴意志，如同無形的海嘯，以他為中心轟然爆發(fā)！

“嗡——！”

空氣仿佛凝固了！時間似乎被拉長！一股看不見的、卻如同萬噸巨石般的恐怖壓力，瞬間降臨在猛沖而來的阿爾敏身上！

“呃啊！”阿爾敏的咆哮戛然而止！他前沖的身體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嘆息之墻！巨大的力量讓他整個人猛地一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拍中！胸腔劇痛，喉頭一甜，一口鮮血不受控制地狂噴而出！他就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被那股沛然莫御的意志力狠狠掀飛出去！

“阿爾敏！”讓·基爾希斯坦目眥欲裂！他剛從塌方區(qū)的徒勞挖掘中抬起頭，就看到了這讓他肝膽俱裂的一幕！

韓吉也驚呆了，忘了自責(zé)。

連一直冷眼旁觀的利威爾，灰色的瞳孔也驟然收縮！

阿爾敏的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凄慘的弧線，重重地砸在下方堅硬的土坡上，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他蜷縮著身體，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帶出大口的鮮血，染紅了身下的泥土。劇痛和那股精神層面的恐怖沖擊讓他眼前發(fā)黑，幾乎暈厥過去。

三笠的刀停在半空，她驚愕地看向艾倫。剛才那股力量……是坐標(biāo)之力？！艾倫竟然對阿爾敏動用了坐標(biāo)之力？！她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艾倫緩緩放下了手。他的目光甚至沒有在吐血倒地的阿爾敏身上停留一秒，依舊平靜地、冷漠地俯視著下方死寂的工地，仿佛剛才只是隨手拍飛了一只惱人的蒼蠅。

“拖下去，治傷。”艾倫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像是在處理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物品，“在他恢復(fù)理智之前，不許靠近指揮區(qū)。”

“運河挖掘，繼續(xù)。”

“阻礙者，視為叛徒。格殺勿論。”

最后六個字，如同冰冷的喪鐘，敲在每一個人的心上。格殺勿論！對象……包括阿爾敏？！包括所有質(zhì)疑他意志的人？！

讓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看著遠處蜷縮在血泊中、生死不明的摯友，又看向高處那個冷酷如同神祇的身影，一股混雜著恐懼、憤怒和徹骨冰寒的絕望感瞬間將他淹沒。他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抗?fàn)帲吭诮^對的力量和意志面前，是多么的可笑。

士兵們噤若寒蟬，無人敢動。連三笠都僵在原地，握刀的手微微顫抖。她看著艾倫冷漠的側(cè)臉，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陌生和……恐懼。

就在這時，一個負責(zé)警戒森林邊緣的憲兵，跌跌撞撞、臉色煞白地沖了過來，聲音因為極度的驚恐而變調(diào)：

“報……報告！警戒線……警戒線西側(cè)！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目標(biāo)！吉克·耶格爾！他……他挾持了皮克·芬格爾！就在那邊！他……他要求見……艾倫·耶格爾！！！”

這個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間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僵局！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運河工地西側(cè)邊緣，靠近那片因B7區(qū)爆破塌方而形成的混亂碎石區(qū)！

---

**塌方區(qū)邊緣，混亂的碎石堆旁。**

吉克·耶格爾背靠著半塊搖搖欲墜的巨大巖石，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渾身如同從泥潭里撈出來一樣，沾滿了爆炸的煙塵、泥土、干涸和新鮮的（他自己的）血跡。臉上精心涂抹的偽裝油彩早已被汗水和塵土糊成一團，狼狽不堪。他的一條手臂不自然地垂下，顯然在剛才的爆炸沖擊或逃亡中受了傷。但他的腰背卻挺得筆直，如同懸崖邊傷痕累累卻不肯倒下的孤狼。

他的身前，皮克·芬格爾被他用僅剩的一只還能活動的手臂死死箍住脖頸，擋在身前作為人盾。皮克的狀態(tài)更加糟糕，她幾乎完全失去了意識，頭無力地垂在吉克胸前，斷臂處的繃帶被血和膿液浸透，散發(fā)出腐敗的氣息，臉色灰敗如同死人，只有極其微弱的呼吸證明她還活著。吉克的手中，緊緊握著一塊邊緣鋒利的燧石片，尖銳的棱角死死抵在皮克頸側(cè)的動脈上！鮮血已經(jīng)順著皮克蒼白的皮膚緩緩流下！

他就這樣，挾持著奄奄一息的同伴，將自己完全暴露在無數(shù)支黑洞洞的槍口和利威爾·阿克曼那如同實質(zhì)般冰冷的殺意之下！他的目光，卻如同燃燒的火焰，死死地、穿透混亂的人群，鎖定了高坡之上那個黑色的身影——艾倫·耶格爾！

“艾倫·耶格爾——！！”吉克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穿透云霄的力量，壓過了工地上所有的死寂和壓抑，“看看我！看看我們！看看這地獄！”

“這就是你想要的未來嗎？！用同胞的血肉開鑿墳?zāi)梗浚　?

“馬萊的屠刀已經(jīng)懸在頭頂！內(nèi)部的裂痕正在吞噬一切！而你！卻在這里扮演冷酷的神明？！！”

“你忘了我們的血脈嗎？！忘了父親格里沙的遺志嗎？！忘了我們身上流淌的、原初的罪惡與力量嗎？！！”

“看看我！艾倫！我是吉克！你的哥哥！！”

“只有我能幫你！只有始祖與進擊的力量真正結(jié)合！才能打破這絕望的輪回！才能對抗馬萊！才能給艾爾迪亞人真正的未來——一個不再被巨人詛咒、不再被世界憎恨的未來！！”

“否則……”吉克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手中的燧石片又壓深了幾分，皮克頸側(cè)的鮮血流淌得更快，“否則！我們所有人！包括你！都將成為這條未完成的運河里，無人祭奠的枯骨！！”

“和我談?wù)劊“瑐悺ひ駹枺∫砸駹栔拿x！！”

吉克的咆哮在溝壑中回蕩，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擊在眾人緊繃的神經(jīng)上。哥哥？始祖與進擊的結(jié)合？打破詛咒？耶格爾之血？這些話語如同驚雷，炸得所有人頭暈?zāi)垦＃⌒畔⒘刻螅√@人！太顛覆！

士兵們端著槍的手在顫抖，目光驚疑不定地在吉克和艾倫之間逡巡。讓和韓吉完全呆住了。利威爾冰冷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銳利的精光。連三笠都震驚地看著艾倫的背影，握刀的手第一次出現(xiàn)了遲疑。

高坡之上，艾倫·耶格爾終于緩緩地、緩緩地轉(zhuǎn)過了身。

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完整地落在了吉克·耶格爾的身上。

那雙深不見底的翠綠色眼眸中，終于不再是絕對的漠然。某種極其復(fù)雜的、難以言喻的光芒在其中翻滾、涌動——有審視，有探究，有冰冷的算計，或許……還有一絲被血脈深處某種東西觸動的、極其微弱的漣漪？

風(fēng)，卷起兄弟二人之間的塵土。血脈相連的宿敵，在血與火的運河之畔，在無數(shù)震驚的目光注視下，終于完成了宿命般的對視。

艾倫的嘴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死寂的工地，帶著一種終結(jié)所有喧囂的冰冷力量：

“把他帶過來。”

“其他人，繼續(xù)工作。”

“耽誤工期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