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到此處，玉衡和璇光兩人哪里還不明白，土地爺這是對這幾日的事情不滿了。

可他們沒有錯啊，自己明明只是老老實實傳法，都是村民們自發做的事情。

還有，這土地爺所說的佛道論述，怎么自己沒有聽過？

自己腦海中那些記憶，怎么細想下來，都是勸人向善就能修得正果呢？

璇光表情變得痛苦，不斷念誦著“阿彌陀佛”。

玉衡同樣面色有些蒼白，但他仍然覺得自己沒有問題，無需為此困擾。

“土地爺息怒，我們二人并沒有讓村民們這么做，只是遵循神仙的意思?！?

“神仙什么意思？”

封垚馬上追問。

“這……”玉衡只記得自己悟道那時，模糊間所見漫天仙神都在對自己說：

“只要無貪無嗔，勸人行善，積德行善，就能修得正果，位列仙班，切不可生出貪念和嗔念?！?

至于其他，他沒有任何記憶，自己在何時看過的道家典籍，在哪里學的雷法，一概沒有記憶。

心中只記得，為了感悟雷法，要多和人交流雷法，不論是人還是妖。

為什么會有妖？

他實在想不起來，而且越是想，自己來到樟木嶺前的記憶就消失得越厲害。

他忍住記憶消失的抽離感，擠出一句：

“無貪無嗔，積德行善，修得正果。”

聽到這話，封垚終于勾起嘴角，自己猜得不錯。

這兩人是某種血肉傀儡，身上的一切，都是假的，是白骨精刻意制作的。

不過，看出這點還不夠。

“后兩句沒錯，若是沒有功德，我也走不到現在。”

封垚走向場地邊緣，和村民們站在一起：

“可神仙也是從生靈得道，也會有貪嗔癡。

若無對香火信仰的渴求，無欲的神仙憑什么對生靈降下福澤？

若無對惡的嗔怒，無情的神仙憑什么懲惡揚善？

若無對長生，對道的癡念，無求的神仙憑什么長生？

只是這三毒，需要約束罷了。”

說到這里，封垚嘆息一聲，現在的三界，真的做到約束了嗎？

若是約束，那神仙為何下凡為妖？

為何還要靠西游來撥亂反正？

明明也是從普通生靈走來，為何，因何

唉，究竟還有幾人知道，道法自然不是放任不管，而是遵循萬物內在秩序，無為也不是不作為，而是不妄為。

緣起性空不是萬事皆空，而是明白事無定數，涅槃寂靜也不是斬滅欲念，而是心無執念，自然輕松。

嘆息間，他看向已經驚駭到不能自控，表情開始崩壞的玉衡和璇光。

這兩人，多半是有著虛假記憶，剝離了貪嗔癡的人格傀儡。

怪不得因果結界、香火、功德測試都沒有反應。

他們是真的由心而生覺得做善事，勸人向善是好事。

可憐，就算一切都是虛假，對這兩只傀儡也太殘酷了。

早點結束這悲劇吧，反正還沒能逼出白骨精的手段呢。

封垚放出神識環繞樟木嶺，土伯的氣息全面釋放。

“你們口口聲聲說自己無貪無嗔無癡，那為何還要求道？

對功德和道行的渴望是不是貪！

對善之外的漠視放縱是不是嗔！

對成正果的執妄是不是癡！”

空中傳來他宛如洪鐘般的聲音，帶著遠超尋常土伯的神威，震懾在場所有人的心靈。

“不不……不是這樣的……”

玉衡和璇光抱頭痛呼，神色驚惶，似有什么重要的東西不見了。

記憶交疊，他們發覺自己好像曾經去過無數村莊，做過相同的事情。

可為什么道行一直沒變，也從未有過任何仙神回應自己的虔誠？

還有……之前的村民們呢？他們去了哪？

現在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道心被破，記憶中的矛盾越來越多，他們的心神根本無法承受。

“噼啪。”

什么東西撕裂的聲音從兩人身體中傳出，玉衡和璇光突然呆若木雞。

封垚神識中依舊沒有出現任何異常，但是因果結界，卻終于有了反應。

那是對樟木嶺的濃濃惡意！

取出幽冥鏡，驅動部分神識進入，鏡面中空空蕩蕩。

是比血妖嶺分魂，還要高級的潛藏之法！

但有用嗎？

既然已經被福德寶地探查到異常，那就算沒有火眼金睛，也能破了這隱遁之法。

封垚念動法決，周身法力快速流向土地廟。

【清邪破妄·鎮】！

道道藍光瞬間從土地廟中傳出，宛如雷達般在周遭不斷來回掃描。

玉衡和璇光頭頂二尺之地，陣陣黑煙憑空出現。

藍光交織融合，化作全新的波紋朝著黑煙層層包圍。

黑煙凝為一顆半面骷髏的女人頭顱，朝著下方嘶吼：

“我道是誰，原來是大藥成神，好好好，待老娘回到本體，血妖嶺的帳一起……”

算字還未出口，巨大的吸力從下方傳來，卷起黑煙鉆入封垚手中幽冥鏡。

當我這里是公共廁所，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咩？

封垚將鏡子裝回香爐，走向已經癱倒在地的玉衡和璇光。

唉，可惜了，要是更像個人，那該多好？

他不由回想起藍星上，為了做好事把事業搭上，把家庭搭上，甚至把自己都搭上的那些人。

可以罵他們傻，但誰心中沒數？這是真好人。

或許沒有這種人存在，才是世道真亂了。

將兩人扶起，靠上椅子，封垚坐回廟前臺階。

一切發生太突然，而且事情的處理也太匪夷所思。

村民們一時間不明白，為什么封垚說了幾句話，玉衡道長和璇光師太就承受不住了。

更看不明白，他們頭頂出現的黑煙是什么？

為什么兩個如此善良的好人，頭頂會出現骷髏形狀的黑煙。

“爺，發生了什么？”

歷來膽大的潘子率先問了出口，卻見封垚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道：

“有人利用了玉衡道長和璇光師太的善，勾起了你們心中的惡，我剛才收走的，就是引發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這又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聽不懂？”

潘子困惑的呢喃，代表了在場大部分村民的想法。

明明玉衡道長和璇光師太一直在做好事，怎么可能會引發惡。

大家又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他們捫心自問，最近的樟木嶺，可算不上太平。

可為什么會這樣？

大家疑惑間，就見封垚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玉衡道長和璇光師太的確很好，甚至好到我也找不出一絲瑕疵，以他倆為榜樣也沒有問題。

最大的問題在于，我們可能一輩子也做不到像他們一樣，卻以他倆為好人的標準去衡量別人，去要求別人也像他們一樣，這就是惡?！?

此言一出，村民們沉默了，最近發生的事，似乎都是源自于此。

“不用多想，你們只要記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做個好人，一切全憑本心，切勿過分苛責別人就行?！?

這個問題的內含太深，想憑幾句話就說明白不可能。

封垚也沒能力說明白，他自己尚在修行中呢。

現在留白，是為這件事畫下一個逗號。

真正的答案，或許得經歷了人生，才能有所感悟。

他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