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翌日，五點半，孫乙缺早早起床，空著肚子搭上了通往城區的第一班地鐵。
現實也沒讓這個男人失望，十大杰出青年的頒獎現場，有單獨為采訪工作者準備的冷餐會。
看著左右狂炫的記者朋友們，孫乙缺一邊感慨還是務實的人多，一邊自然的融入其中，胡吃海塞。
就餐的小圓桌旁，扛著攝像機的王富貴找到了孫乙缺。
“小孫，等會大廳開放，我護著攝像機，你去搶位置！”
“了解！”孫乙缺一口咽下滿嘴牛肉，認真重復工作內容：“媒體拍攝二區第一排，放心吧王哥，我干過黃牛，碰瓷技巧也略懂一二。”
“前三排就行，別把自己弄傷了。”
“放心！”
孫乙缺豎起左手大拇指，右手插起一塊牛排塞進嘴里。
待飯飽酒足，他在王富貴古怪的視線中，熟練給右手夾上夾板，又從口袋里掏出繃帶繩，將手臂吊了起來，這才直奔大廳側面入口而去。
望著他遠去背影，王富貴默默給應凌偉豎了個大拇指。
老應這次可算挖了個好的回來，正直善良還不迂腐。
孫乙缺并不知道老王擱背后夸自己，此刻的他正站在堆滿人的入口外，踮著腳往里張望。
“也沒說弄個座次，萬一踩踏了怎么辦？”
正嘀咕著，一旁忽的響起一聲嗤笑。
“座次？誰排第一誰排第二？誰敢給拿筆桿子的排第一第二？小伙子新入行吧！”
孫乙缺側頭望去，只見一大叔正扛著攝影機死死貼著前人的后背，不忘嘲諷自己。
“來來來，排我后面，我罩著你！”
“那感情好。”孫乙缺禮貌點頭，也學著他的模樣緊緊貼他身后。
可下一秒，一個捏著嗓門的怪叫聲忽然在大叔耳邊響起。
“呀~誰摸我屁股！”
話音剛落，排在前列的眾人齊刷刷側頭，大量視線集中到這位扛著攝影機的中年大叔身上。
而孫乙缺后撤半步的動作和警惕的眼神更是將一大坨黃泥徹底塞進了他的褲襠。
面對如此之多警惕視線，大叔老臉一紅，剛想解釋什么，他身前的男士便捂著腚，見了鬼似的讓開位置，
“墨老哥你先請！”
“這...”
男士逃走，排在他前面的另一位先生頓時臉色一僵，狠狠瞪了這慫比一眼，眼皮狂跳的同時也讓開了位置。
萬把塊一個月，玩什么命啊！
更別提出賣色相，還是賣給一個猥瑣中年男人。
一條坦途直達大門，在場諸雄竟無一人敢立于大叔之前，當真舉目無敵。
大叔臊紅著臉不肯動彈，可孫乙缺卻不愿放過這好機會，推搡著他往前走。
“走吧老哥，一往無前是大家對您的敬意，不可不珍惜啊！”
“你踏馬的！”文明人也爆了粗口，隨即忽的咧嘴，竟當著眾人的面笑著搖了搖頭。
“看走眼了，就你這造謠的熟練勁兒，我是你后輩！失敬失敬，敢問兄臺哪里高就？”
“這也是能說的？”
面對疑問，已被擠到最前面的中年人緩緩扭頭，從頭到尾認認真真打量了孫乙缺一眼，用力撓了撓毛發已經不旺盛的頭皮。
“你...好像又像個新手了！做新聞對外行要公信，對內行要威信的道理不懂嗎？
你報上名號，下次我聽到你公司的名號自然會在心里掂量掂量，對你和你的公司而言是好事！”
“那算了，公司給我的薪水還沒到能讓我和公司共進退的程度，你就記我這張臉吧！
我叫孫甲缺，孫武的孫，甲乙丙丁的甲，天殘地缺的缺。”
孫乙缺滑不溜手不上套，中年人重重哼了聲，扭頭不看他，嘴里卻嘟囔個沒完。
“我看是缺德的缺。”
目的達到，孫乙缺懶得和他斗嘴，站在人群中左顧右盼，看什么都新鮮。
周圍人見他吊著手，夾板空隙中依稀可見手腕上的符箓，自不會擠他；
一時之間，他身邊反倒是這片擁擠之地為數不多的寬敞之所。
等了不到五分鐘，主會場準時開放，主辦方打開了媒體通道。
霎那間，人群如泄洪之水般蜂擁涌進會場，目的明確的沖向各自看中的采訪位置。
孫乙缺跑在最前面，他身輕無物，又年少力強，眨眼功夫便沖到了二區最前方占住了兩個位置。
不多占，多占容易惹紅眼病，反正自己不參與拍攝，甯記者來了就把位置讓給她便是。
很快，采訪區的座次被瓜分一空，又過了十來分鐘，扛著沉重攝影機的王富貴樂呵呵的來到他身側。
“可以啊小孫，你怎么知道老墨是個老兔子？”
“老墨？誰？”
“不就排隊時站你前面那個溜冰場嗎？”
孫乙缺眉頭一皺，回憶起大叔腦袋，恍然大悟。
“你說那個大叔呀！他當真...”
“那能有假，排隊那種事就他最積極，有一次還把自己脫衣舞娘俱樂部的會員卡擠掉了。”
“脫衣舞娘...”
“嘿！”王富貴咧嘴一笑，抬起手湊到孫乙缺耳邊，“脫衣舞男娘。”
怪不得！
孫乙缺幡然醒悟，怪不得大伙視線整齊的嚇人，原來那廝有前車之鑒，趁上班時間搞娛樂活動來了！
我說咋這么順利吶！
時間流逝，會場陸陸續續進滿了觀眾，隨著一陣清脆腳步聲響起，臺上，暗紅的綢緞帷幕緩緩拉開，一對俊男美女主持人走上頒獎舞臺。
他們身著右衽傳統服飾，裙紗飄飄，束發冠玉，自信又大方。
可臺下無論是賓客還是記者卻早已習以為常，架好攝像機的王富貴更是拉著孫乙缺開始閑聊吹水。
“聽說這次最年輕的十大好像才二十二歲！
嘖嘖...現代化開始后的這個甲子，青年才俊真是一茬一茬往外冒。
以前一百歲前入一流就當得起一句年少有為，后來五十歲才算才華橫溢，現在三十歲出名都有人嫌遲，真是...”
說是這么說，他臉上卻沒什么在意表情，仿佛只是單純的感慨。
一旁，孫乙缺一心二用，一邊打量臺上那位聲甜貌美腰細腿長還長得賊靚的女主持人，一邊和老王打哈哈。
“哪都一樣，成名要趁早，厚積薄發那套說來容易做起來難。”
“這話在理，社會節奏加快，哪哪都是誘惑，對了小孫，你談對象了沒？”
“我這條件到哪找對象。”
孫乙缺不無自嘲的回了句。
向下兼容不舍錢，向上尋覓好薄面，同等層次怕拳打，索性放棄占有欲，一人賺錢一人花。
老王不知他心里所想，反而一下熱情起來。
“你這個年紀不找對象什么時候找，婚戀市場上都是過來人，不積累經驗也不怕雨天路滑摔個半身不遂。”
這話說的隱晦又真摯。
“識人識人，你得先去磚窯子里騷..咳咳..燒，才能練出一雙火眼金睛，就算最后不買，也知道漲跌。
修行修煉，財地法侶，‘行’就是走出去，‘煉’就是什么都經歷。”
孫乙缺咧嘴一笑，點點頭：“受教了。”
正說著，臺下忽然掌聲雷動，抬頭一看，原來是頒獎儀式已經開始，第一位‘十大’正施施然走上舞臺。
此人二十歲出頭的年紀，一身定制西裝，劍眉星目，面白無須，唇掛溫和微笑，斜背一把六尺長劍，身形挺拔如松，正邁著沉穩的腳步走向舞臺中央；
臺下，響亮尖叫聲自大廳最外側響起，某些修士似乎承受不住這位帥哥的笑容綻放，竟尖叫著暈了過去。
“家世顯赫，境界驚人，長得還帥，嘖嘖...”
孫乙缺耳邊又響起了老王的咂嘴聲，其中意味自然不言而喻，可他的關注點卻不在其上。
“王哥，境界是何意？”
“你上了個假中專？”
“我們那學校上課和午休差不多，能學什么。”
對此說法，王富貴倒是頗為認真點點頭。
“確實如此，那就講講？”
“講講！”
見這小子不僅不嫌自己啰嗦，反而好學的緊，他瞥了眼正常工作的攝像機，索性任由談興揮發。
“這境界其實就是妥協的產物。
‘北全真’認為需要按‘丹法’分，‘南正一’說要按‘受篆’高低排座次，信佛的講一花一世界，佛陀羅漢皆在其次，儒家干脆把古代官僚等級拿了出來。
鬧到最后誰講不過誰，也打不過誰，就不要臉的搶了江湖人的標準——三流、二流、一流、絕世以及陸地神仙。
不過各門各派的傳統修士私底下不認這個，他們內部有自己的劃分標準，但總體來講也分五層。”
“具體點呢？”孫乙缺貪婪的吮吸著關于這個世界的常識，不覺疲憊，更不覺無聊。
“就拿我們最近的正一盟威來說，從低到高分正一、高玄、洞神、靈寶以及上清大洞，講的是他們信奉的那套天庭的路子。
全真則講究個清靜無為，不整那套玄的，一切以內在自我為核心，講究一個筑基、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
這兩個都是傳統修士劃分高低的手段，現代化的器修、體修、神修和術修也有各自的標準。
什么通意、圓融、合境、無我、君子之類的，總之很繁雜！
馬上下半年要在上元辦的武道大會，采用的還是三流二流之類的標準。”
王富貴意猶未盡的拿起保溫杯，灌了口枸杞水，又道：
“你是體修，體修以軀殼為舟，度世間苦海，因此萬法以體為先，講究三體兩身，分別是無漏體、無缺體、融融體、千魔身和不朽金身。
只可惜...大多數人都修歪了！”
“此話怎講？”
王富貴白了孫乙缺一眼，抿了抿嘴。
“君不聞現在的健身房里現在到處都是什么九龍針法？二十二發皇家禮炮？還有什么三分練七分吃剩下九十分靠科技？
我近些年聽過最離譜的一句話就是——吃不了群勃龍的苦，就得吃生活的苦。
屬實離譜！”
孫乙缺感同身受的點了點頭，不禁喃喃道：“幸虧我練的是廣播體操。”
“廣播體操？”王富貴頓時來了興致。
雖然打聽功法犯忌諱，不過這可是小孫自己說漏嘴了，和我無瓜！
他興致勃勃的拽著椅子走到孫乙缺身邊，“小孫，方便說說，第幾套？”
“仙界在召喚。”
孫乙缺不疑有他，他不在乎暴露自身功法的壞處，而且自己一竅不通，老王這個話癆多說兩句也比自己一無所知的好。
“正統，好功法，雖然有容易餓的缺點，但第二套脫胎于金剛不壞神功，練得就是個身體強韌，聽說練到深處，自愈速度驚人，無懼外傷。”
“那...”孫乙缺眼珠咕嚕嚕直轉，低聲試探道：“有沒有...呃...身體部位離體后也能運動自如。”
話音剛落，王富貴的眼神變了。
“這是什么邪魔外道？天魔解體大法？小孫啊，你可不能走歪路啊！”
我也不想啊！
孫乙缺欲哭無淚。
自己練了廣播體操，食量沒見漲，恢復力更是與尋常無異，反倒是這斷肢...欸...真讓人一言難盡！
我真怕哪天腦袋和四肢商量好了，趁我睡覺全體離家出走！
他看著自己的手，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王哥，你說...這廣播體操能逆練嗎？”
“想屁吃，這功法設計出來就沒逆練這個選項！”
“萬一呢？”
“萬一？”王富貴以為他逗樂子，一邊感慨年輕人就是想象力豐富，一邊笑了，“那就恭喜你了，逆練強十倍！但要當心爆體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