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養院的病房里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的氣味，王浩然看著病床上靜靜躺著的女孩。她身上連接著許多儀器，儀器的顯示屏上跳動著數字與曲線，有些儀器還伴隨著閃爍的紅綠指示燈，發出節奏穩定的滴滴聲。

即便王浩然并非醫學專業畢業，看不明白這些數據代表的意義。但是女孩子生氣勃勃的面孔，已經與其他植物人大大不同。

門聲響動，一位護士走了進來。她見到王浩然后有些訝異，卻還是熟練的走到女孩面前，給女孩子喂藥。

女孩子身體反應也與其他植物人大不相同，甚至還有吞咽反應。護士對起身幫忙的王浩然說道：“我總感覺病人很快就會醒。”

王浩然沉默的點點頭，等護理退著送藥小車離開。王浩然在病床旁邊坐下。因為不忍盯著自己青梅的臉持續看，目光便落在了病床旁邊的小桌子上。

桌子上放著裝訂好的幾大厚本書，書本封皮上《甲骨文文字全解》的標題是用甲骨文寫的，古樸有力。

王浩然拿起一本，隨手翻開。書頁上密密麻麻全都是一條條甲骨的卜辭圖像，以及對應的現代漢語翻譯。

病床上的女孩是王浩然的青梅。青梅的作品中寫出了全部甲骨文的翻譯，卻沒有得到學界的認同。為了這部《甲骨文文字全解》，青梅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王浩然起身離開了療養院的病房，只在病房里留下一聲嘆息。

大學附近的飯店總是格外熱鬧，王浩然和基友一起坐在燒烤店里。墻上的顯示屏幕中流動播放著《封神演義2》與《哪吒2》的宣傳片。王浩然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很長時間沒能移開。

燒烤一盤盤的端上來，基友看了看王浩然，又抬頭看了看屏幕，忍不住嘆道：“你最近總說起商朝，是和媛媛有關么？”

王浩然沒有回答，只是擼了一串，又喝了口啤酒。

就在基友覺得好基友王浩然會悶頭吃喝的時候，就聽王浩然開口說道：“你是學歷史的，這些年商朝的評價好像提升了不少。”

基友搖搖頭，“商和周，都是軍事殖民制度，沒什么好壞。你不要把真正的商周革命與《封神演義》混為一談。《封神演義》里面，商是被各路神仙大能給算計了，大家同情的是反抗強權的商。但是現實里面，商可是一個標準的強權，是3000年前的美國。當時的天下諸侯快恨死紂王了。”

“如果要穿越的話，你會去商周時代么？”

基友被逗樂了，“我可沒興趣去那種擦屁股還得用樹葉的時代。那時代，便是國君的日子也沒有現代的普通人好。”

王浩然認同基友的看法。他舉起啤酒杯和基友碰了一下，咽下啤酒之后才繼續問道：“有種說法，紂王要搞中央集權，你覺得這種事情的成功率多大？”

“可能性……等于零。”學歷史的基友果斷給出答案：“中央集權需要大量的受教育階層，中央集權還需要自耕農成為當時的主要生產方式。如果不同時具備這兩者，要么沒有那么多糧食給你收，要么沒官吏去收糧食。結果必然是中央無法得到足夠供養財政的稅收。”

說到這里，基友忍不住抬起左手，豎起食指晃動著強調，“還需要一位雄才大略，堅定不移，如秦始皇那樣的領導人。歐洲搞成現在的樣子，就是查理曼沒能完成秦始皇的政策！”

王浩然微微點頭，卻問道：“如果商朝有鐵器和騎兵的話，能不能突破歷史限制？”

基友忍不住笑出聲來，“我說兄弟啊，鐵器和騎兵出現的基礎是什么？是青銅時代幾百年的積累，以及出現能夠推動軍事改革的厲害領導者。若是這些東西突然在封建都沒完成的中國出現，必然導致分封制度的崩潰。到時候中國很可能就真的跟查理曼時代一樣，落后的文化水平配合了鐵器時代，直接導致華夏各國都無法實現統一。最終長期維持分裂……”

兩位基友就這么吃喝著，聊著。等啤酒喝完，基友點上根煙，嘆道：“媛媛對于商代文化的理解非常厲害，只是運氣不好。她提出的商代全部甲骨文的文字解析，這兩年雖然還是沒被審核通過，但是已經有專家開始注意到了。唉……你也不用太難過。”

王浩然知道基友是在安慰自己，忍不住苦笑道：“呵呵。我不是難過，我只是身不由己。”

說罷，王浩然站起身去結了賬。又對基友說了句“路上小心”，就往家走。

王浩然現在住在一套小公寓里，推開門，就見到收拾的條理清楚，干凈非常的房間。

沐浴，更衣，在擦得锃亮的青銅小香爐里點上一根陳年艾草香。王浩然便關上燈，鉆進了被窩里，閉上了眼睛。

隨即，王浩然就感知到了意識深處的那條通道。

意識通道是兩個月前突然出現的，經過數次意識往來之后，王浩然已經確定，這條通道的一端連接著自己，另外一端連接著一名叫做姬信的22歲青年。

現階段，王浩然的意識可以在這條通道內自由往來，進入姬信的意識空間中。至于未來會如何，王浩然并不清楚。

王浩然唯一能確定的是，自己的青梅成為植物人之前，曾經說過她有了意識通道的事情。可惜，王浩然那時候的回答是，“你可真會開玩笑！”

現在看，青梅失去意識，必然與聯通了類似通道有直接關系。如果想知道青梅意識的下落，只能在通道那一頭尋找。

在躍入通道的那一刻，王浩然心中嘆道：“商朝，我來了！”

在通往牧野的道路上，由身穿紅色軍服的周軍士卒們組成的行軍縱隊一眼望不到頭。

除了大隊步兵之外，戰車隊前后相連，排出去數里。戰車上，御手們駕車前行。戈手與射手將自己的鎧甲與武器放在戰車上，自己快步跟在戰車旁邊行進。

姬信與其他步兵甲士一樣，靠著兩條路奔向前方。隨著一陣發自內心的惡寒，姬信知道，那位鬼君又降臨了。

姬信的母親是服侍先王姬昌的女仆，姬信自己是先王姬昌的庶子。作為當今周王姬發的庶弟，當姬信感覺到惡寒降臨的時候，他正在以一名甲士的身份隨軍出征，在牧野地區為兄長姬發效力。

商王子受暴虐天下，諸侯稱之為“紂王”。商王子受即位第30個年頭的春天，西土諸侯們為了消滅商王子受，在周王姬發的率領下直奔牧野而去。

周國太宰姬旦此次也隨軍出征。作為周王姬發的同母弟弟，姬旦要負責后勤，聯絡諸侯等工作。

邑外謂之郊，郊外謂之牧，牧外謂之野，野外謂之林。

牧野，最初指的是距離商國都城朝歌城70里，由牧區與野區共同組成的環形地帶。

后世所說的牧野，則是牧野環形抵達的西南部。這里地勢平坦，還有河流經過，非常適合駐軍布陣。

剛抵達牧野地區，姬旦就見到自己的庶弟姬信帶著奇怪的表情走到他面前躬身行禮。

“何事？”姬旦對自己這個素來輕佻的庶弟沒什么好語氣。

“吾可做4人高望桿。”姬信說道。

姬旦知道自己的庶弟姬信武藝馬馬虎虎，但畢竟是庶弟，姬旦還是有點心疼。便冷著臉命道：“速去做。”

打發了姬信后，姬旦立刻開始處置公務。卻見姬信轉身走了幾步后，突然停下腳步，又轉過身看過來。

姬旦不知道姬信又要搞什么幺蛾子，皺起眉問道：“何事？”

姬信沒說話，他此時臉上的神色冷靜平淡，只是眼神看上去有些好奇。聽到姬旦的質問，姬信只是再次拱手行禮，便轉身快步離開了。

此時看著姬旦的是控制了姬信身體的王浩然。

這是第四次控制住姬信的身體，在王浩然的感覺中，姬信的身體是一個封閉的容器。王浩然與姬信的意識就如同兩個氣球將這個容器塞得滿滿的。一個氣球膨脹變大，另外一個氣球占據的空間就會縮小。

在王浩然的意識面前，姬信的意識太弱小了。很輕松就被王浩然給擠到了意識的角落中去。之所以此時扭頭看，是因為王浩然對姬旦這位歷史上的“周公”有些好奇。

親眼看到姬旦，王浩然只是見到一個臉頰胖乎乎的中年人。除了目光專注，舉止干練之外，暫時看不到有什么與眾不同的地方。

王浩然轉身就走，他要做的事情真的不少。

或許是經歷過前三次激烈而無用的抵抗后，姬信認清了現實。所以第四次被擠壓到了黑暗角落后，姬信倒是沒有再做無用功。他甚至還睡了一覺，等睡醒后，才在意識中問道：“鬼君，當前戰況如何？”

姬信很快聽到控制了他身體的那個意識笑答道：“吾不是鬼。吾乃堂堂正正的靈活就業人員，王浩然。”

姬信在心中啐了一口。他完全不相信鬼話。對方若是人，怎么可能出現在自己的意識中！還有，那個“堂堂正正的靈活就業人員”又是什么鬼！

既然是第四次遇到這種局面，姬信也沒有之前那么慌張，他問道：“鬼君，吾昨日可是做到了鬼君所求之事。吾欲一觀，請鬼君應允。”

經過四次嘗試，王浩然確定自己擁有壓倒性的意志力，不管姬信如何奮力掙扎都影響不到王浩然的主導權。作為21世紀大好青年，管理學總是聽過一點點的。便是監獄管理，也要給犯人們放風的時間么。更何況王浩然真的需要姬信的合作。

而且王浩然愿意相信姬信。除了因為這時代的人普遍信鬼神，導致姬信給王浩然腦補了一個“鬼君”的身份之外。王浩然好歹也考取了心理咨詢師證書，根據王浩然接受的理論，姬信屬于憂郁型氣質。這種家伙因為有很強的道德感，反倒在大是大非面前很堅定。

也就是說，王浩然可以對姬信的很多行動有比較可靠的預測。

主動收縮自己的意識，王浩然將主導權讓了出來。姬信剛能看到光明，立刻大聲呼喊：“救吾！”

隨即，眼前的景象清晰起來，姬信發現自己正身處一根高高的瞭望桿頂端。姬信目力極強，從瞭望桿頂端看下去，大概就判斷出這桿子得有四人多高（8米）。嚇得姬信立刻緊緊抱住瞭望桿，生怕自己掉下去。

穩住身形，姬信看向周圍，在附近還有十幾根同樣高度的瞭望桿，每一根瞭望桿頭都有一名身穿周軍紅色軍服的士卒在查看周圍情況。

姬信有些訝異，他真的不相信鬼君王浩然能做出4人高的瞭望桿。一般的望樓也不過兩人高（4米），而且要花費好幾天時間才能搭建完成。此時親眼看到這些4人高（8米）的瞭望桿矗立在周軍陣前，姬信不由得對鬼君心生欽佩。

居高臨下看去，就見腳下的周軍分成了前后兩個陣列。戰車陣位于最前方，步兵組成的軍陣位于戰車陣后方。

向前方遠眺，商軍擺出了與周軍相同的陣型。但是商軍的步兵數量可比周軍多了太多。即便在4人高的瞭望桿頂端，姬信也差點看不到商軍步兵陣的盡頭。

姬信此時很是訝異。雖然王浩然說，他要幫助大周。卻沒想到，居然像是真的。

就在此時，伐商聯軍陣中鼓號齊鳴，位于步兵陣列中的帥旗旁，指揮戰車的旗幟揮動起來。周軍統帥自然是周王姬發，全軍的指揮權則被姬發委派給太師姜子牙。

接到姜子牙的出擊命令，位于最前端戰車上的周王姬發揮動將旗，親自指揮的車陣。300輛周軍戰車上的甲士們紛紛放開車閘，催動戰馬。隨著周王姬發開始向前方奔馳起來。

姬信看得血脈僨張，不等他激動地大聲為周軍喝彩鼓勁，就重新被王浩然丟進了意識的黑暗角落。

“鬼君，容吾多看幾眼！”姬信喊道。

“小子，若是周軍獲勝，吾自將離去。何必急于一時。”王浩然冷冷地答道。

“大周必勝！”姬信激動地喊道。

王浩然不再回應，俯視著在原野上奔馳的戰車群。周國的禮服采用紅色與黑色。而周軍的戰服則是紅色為底，飾以黑色。

當然，能穿上這種標準配色的軍人至少是甲士。此時向前狂飆的周軍戰車上的甲士們都是這樣色彩的軍服。

迎著周軍而來的100輛商軍戰車由兩匹馬拉動，車體寬大，三名身穿白底色軍服的商軍甲士站在上面并不顯得擁擠。戰車疾馳而來的時候宛若坦克，氣勢洶洶。每一輛戰車后面都跟隨了一支十名步卒組成的步兵小隊，這種組合明顯能夠適應各種作戰情況。

周軍中同樣寬度的140輛重型戰車由四匹馬拉動，動力澎湃。由兩匹馬拉動的180輛輕型戰車比商軍戰車要狹窄不少，機動性更高。

商軍戰車隊奮力突擊，向周軍戰車陣中插入，好像要在320輛周軍戰車陣中劈開一個缺口。眼見雙方戰車接近，商軍戰車隊隨即加速，試圖將周軍戰車陣列徹底沖斷。

周軍的車陣在周王姬發指揮下開始加速車向兩邊移動，原本是長方形的戰車陣很快變成了空心方陣的形狀。奮勇突擊的商軍戰車自行沖進這個空心方陣中去了。

眼見身陷重圍，身穿鎧甲，底襯白色戰袍的商軍將領以驚人的勇氣，指揮部下繼續向正前方突進，試圖殺出一條生路。

并未攜帶伴隨步兵出擊的周軍戰車則以遠超商軍戰車的速度繼續向前沖，很快就沖到了商軍戰車陣的尾部。周軍戰車隊隨即開始繞行，使得原本相向而行的商周兩軍戰車隊變成了同向并行。

商軍被周軍夾在中間，遭到了來自后方與側翼的攻擊。戰車上的商軍甲士們全都面向后方作戰，那些無法轉身的商軍戰車馭手們就只能繼續背對著周軍駕駛戰車。卻被周軍戰車上的射手們輕松射中。片刻后，原本整齊的商軍戰車陣就亂作一團，周軍戰車隊則開始殲滅包圍圈中的商軍戰車。

“嘖嘖嘖！”觀戰的王浩然不禁咋舌。王浩然一直有著戰車這種笨重的裝備只能跑直線的刻板印象，卻被眼前的事實狠狠打了臉。

在周軍戰車陣以大大超過商軍的速度包圍殲滅商軍戰車陣的同時，姜子牙帥旗附近的四方指揮旗有節奏地搖動起來，2萬伐商聯軍的步兵陣列隨著鼓聲整齊向前運動，在周軍戰車陣剛將商軍戰車隊徹底包餃子的同時就沖到了商軍步陣面前。

周軍最精銳的300虎賁身穿金光閃閃的青銅盔甲，手中青銅戈矛迅猛擊殺了面前的商軍士卒，引領著聯軍的步兵們沖進了商軍的陣列。

眼見周軍作戰如此生龍活虎，王浩然大贊：“牧野之戰，就該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