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也納, 1769年 1月 6日,主顯節的夜。
雪片像撕碎的樂譜,落在圣斯蒂芬大教堂的穹頂上。我捧著手爐,仍覺得指骨發冷——爐里燃的正是那一截染血的《安魂曲》手稿,火舌舔過墨跡,發出極輕的噼啪聲,像一聲被扼住的尖叫。
安娜坐在我的對面,面色蒼白。
包裹是午后送到她寓所的:黑檀木匣,內襯褪色的紅絨,中間躺著一疊對折羊皮紙。封面以褪金墨水寫著——
Requiem d-moll
W. A. Mozart
筆跡卻與莫扎特晚年病中顫抖的簽名截然不同,鋒利、冷靜,仿佛執筆者在刀鋒上運筆。更瘆人的是,紙角有一抹暗褐——人血氧化后的顏色。安娜只看了一眼,便把它交給了我,因為她發現背面有一行幾乎被血漬覆蓋的小字:
「Dona eis requiem…
sicut et Ludovico dabitur.
——W. A. M. 1791→ 1769」
拉丁文意為:
“賜他們安息……正如路德維西亦將得此結局。”
日期卻從 1791年倒寫回當下。
火漆封印
我戴上鹿皮手套,用柳葉刀挑開火漆——紋章是一只展翅的鷹,爪下卻不再是豎琴,而是一把倒置的鐮刀。新的標記。
羊皮紙內夾著一張極薄的銀箔,上面壓出凹凸的樂句:
d– f– e?– c– d– g
看似隨意的下行音階,卻在安娜低聲哼出最后一個音時,讓我們同時屏住了呼吸。
“這是……《安魂曲》里 Lacrimosa的首句,”她喃喃,“但移到了 g小調,比原曲低二度,像……像給活人唱的悼詞。”
2
密室聲紋
午夜 12點,施密特提著一盞鯨油燈趕來。他把銀箔放在燈焰上方,熱力使隱藏的蠟紋浮現:
「Stephansdom,第 7扇彩窗下,子時」
蠟紋旁另有一行極小的音名:
「sol– la– si– do– re– mi– fa」
——恰好是 C大調音階,卻是倒序。
“第七扇彩窗是‘末日審判’圖,窗下有一塊空磚,”施密特低聲說,“我查過建筑圖,那里曾是 14世紀管風琴師的藏譜暗格。”
子時,教堂鐘聲第十二下。
我們踩上螺旋階梯,靴跟與石階的回聲構成詭異的三連音。暗格內空無一物,唯有一枚黑鐵鑰匙,柄端刻著同樣的倒鐮刀。鑰匙插入地板縫隙,咔噠——
一段下行的階梯在祭壇背后緩緩開啟,冷風裹著霉氣撲面而來。
地下音叉室
階梯盡頭是一間圓形石室,穹頂懸著七支銅制音叉,對應七個音級。地面用黑曜石嵌出巨大的五線譜,中央擺著一架沒有琴蓋的羽管鍵琴,琴鍵被血跡染成深褐。
琴蓋上用血寫著:
「Play the reverse.」
施密特把銀箔放在譜架上,倒序演奏那六個音:
g– d– c– e?– f– d
當最后一個 d音落下,音叉依次震動,墻面浮現一行磷光文字:
「1791年 12月 5日,莫扎特死于 136次放血。
1769年 1月 6日,輪到你。」
磷光熄滅,石室后方滑開一道暗門。
門內是一口空棺,棺蓋上嵌著銅制銘牌:
LUDOVICUS· COMPOSITOR· REQUIEM
——我的名字。
血譜的尾聲
棺內放著一張對折的空白樂譜,第一頁卻滲出新鮮的血珠,像樂句自己從紙里滲出。
血滴在五線譜上自動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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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奏型正是《安魂曲》“Rex Tremendae”的死亡號角,卻少了一個終止音符。
施密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聲音發顫:
“路德維西,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莫扎特并非病死,而是被同一批人提前 22年‘譜殺’?
他們現在要把劇本重演,而你是下一樂章的主角。”
安娜在黑暗中輕聲哼起 Lacrimosa的結尾,
最后一個音懸而未決,像斷頭臺上的刀。
磷光再次亮起,這一次照出石室穹頂的浮雕:
一只鷹,爪下不再是鐮刀,而是一支羽管鍵琴的斷弦。
斷弦的尾端滴落——
不是血,而是一滴正在凝固的蠟,
蠟里裹著一張更小的羊皮紙,
上面只寫了一個時間和地點:
「1月 13日,維也納總醫院,解剖劇場。」
我握緊那滴仍帶體溫的蠟,聽見自己心跳與遠處教堂鐘聲重疊——
咚、咚、咚。
像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