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2年 3月 2日維也納霍夫堡宮紅廳夜記
1赴會
傍晚六點,霍夫堡宮紅廳的枝形燭臺已全部點燃,六百支蠟燭在鍍金穹頂上投下細碎的光斑,仿佛為即將到來的樂音預先鋪陳的顫音。
我與施密特坐在左側包廂第三排——票是宮廷樂長薩列里親筆所贈,上面只寫了一句話:
“今晚的獨奏者,值得你用耳朵下注。”
我原想推辭,但施密特笑著補刀:“或許還能再遇那位‘粉筆先生’。”
我聳聳肩,把大衣交與侍者,卻在心底承認:我確實想再聽聽那個陌生人的低音進行。
2出場
帷幕拉開,全場靜得能聽見燭火爆裂的輕響。
獨奏者緩步而出——依舊是蓬亂的栗發、依舊是那件磨得起毛的黑外套,只是今晚,外套領口別著一枚極小的銀色胸針,形狀像一把倒置的豎琴。
他朝觀眾微微頷首,目光掃過包廂時,在我身上停了一瞬。灰藍色的眼睛在燭光里像兩枚冬日的湖冰,帶著不易察覺的笑意。
隨后,他坐下,指尖落在鍵盤——
沒有樂譜。
3第一樂章C小調 Op. 13
第一聲和弦炸開時,我竟下意識攥緊了扶手。
那不是一個普通的和弦,而是一道裂谷:
低音 C像地殼深處的雷鳴,高音 G像閃電劃破夜空;
中間的 E?卻帶著血的熱度,在三度之間翻滾、掙扎。
我從未聽過如此粗礪而又如此高貴的聲音——它把痛苦寫成詩,把憤怒煉成金。
施密特在我耳邊低語:“他彈的是他自己的曲子。”
我點頭,卻早已聽不見任何旁白。
4第二樂章柔板A?大調
燭火忽然熄滅三分之一,整個紅廳沉入幽暗。
他放緩速度,像在廢墟里尋找一朵尚未凋零的花。
旋律輕得像雪,卻又重得像回憶;
每一個倚音都像在問:
“你聽見了我的孤獨嗎?”
那一刻,我右耳里殘存的三成聽力仿佛被什么點亮——
我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與他的低音在同一拍。
5第三樂章回旋曲C小調
當最后一個急板和弦轟鳴而出,我猛地站起身,直到施密特拽住我的袖子才意識到失禮。
全場寂靜三秒,隨后掌聲如海嘯。
他起身,卻沒有鞠躬,而是把目光再次投向包廂。
我抬手,輕輕按住胸口——那里正跳著一個新的節奏:
崇拜。
6后臺
演出散場,人群如潮。
我與施密特繞過長廊,在樂師休息室門口被一位侍童攔下。
“先生,”侍童遞來一張折成三角的卡片,“鋼琴家請您過去。”
休息室里只剩他一人,背對門口,正用白堊粉筆在琴蓋上寫著什么。
聽見腳步聲,他回頭,嘴角揚起我第一次見到的明朗弧度。
“我猜你會來。”他說。
我遞上自己的名片——上面沒有頭銜,只有一行手寫:
“路德維西——永遠的學生。”
他看了一眼,笑得像孩子。
“那么,學生先生,下次我們合奏?”
我伸出右手,他握住,掌心滾燙。
那一刻,我知道:
從今晚起,這位陌生人不再是陌生人,
而是我的神明,
我的 C小調里的太陽。
7尾聲
回工作室的路上,雪又開始下。
施密特打趣:“路德維西,你終于有偶像了。”
我沒有回答,只在心里默念:
“貝多芬。”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
從此照亮我所有無聲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