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畫書被收走，老牌教師楊玉霞覺得這是一種心理疾病，把林飛飛的問題交給了心理輔導室。

但這些處罰比起手機被沒收，就不算什么了。

“謝謝你啊班長。”

等到午休四下無人的時候，林飛飛才叫住柳晴鳶，為先前的事道謝。

柳晴鳶翻出餐具盒，輕輕“嗯”了一聲回應，便離開了教室。

林飛飛目送著她離開，從書包里拿出兩個癟掉的包子，三下五除二的吃完。

接下來的每個中午，他都要去一趟心理輔導室。

教學樓和教師樓由一條長長的廊道連接，穿過廊道，教師樓的第一間就是心理輔導室。

廊道一側可以看見司令臺，再往遠些望，有女生在紅白的塑膠跑道上漫步，枯黃的足球場躺著幾個看云的少年。

穿過廊道，步入教師樓，光線就被攔在了外面。

空蕩的過道幽黑靜謐，在冬天透著刺骨的寒意，林飛飛打個哆嗦，每次路過這里都以為自己到了陰間。

輔導室的門微開著，里面傳來爭論的聲音。林飛飛把冰涼的手插進口袋，頭縮進衣領里，被迫聽著爭論的內容。

“織嵐，你媽媽拜托我，我才把你留下來。但你再這樣瞎誤導學生的話，我就只能叫你滾蛋了。”

說話的是副校長，林飛飛對他印象深刻。一個帶著金色方框眼睛，眼睛又小又兇狠的中年男人。別人拿著保溫杯像領導，他拿著更像是偷領導保溫杯的賊。

“我又沒有錯，學生壓力大，到了不舒服的程度就需要適當的休息，你們這樣一味的叫學生學習只會讓他們更嚴重。”

說話的女聲應該是心理輔導老師。她叫徐織嵐，據說是某知名大學心理學的應屆碩士畢業生，林飛飛只在開學典禮上近距離見過一次。那天她扎著丸子頭，一點紅唇，只是簡單穿著白色襯衫和淺灰色OL裙，就成為不知道多少男生的夢中情人。

“學生學習沒壓力還當什么學生？他們不搞學習難道天天玩嗎？這些都不是關鍵，關鍵問題在于，有多少學生是為了逃課才跑來你這里做心理輔導？你自己心里沒數嗎？”副校長有理有據，強勢反駁。

“那里面也有真正需要的學生啊。”徐織嵐的語氣弱了一些，林飛飛在門外偷偷為她加油打氣。

徐老師不要怕，學生們都支持你。

“他們需要什么？他們需要的是好好學習。這里是市重點！一天天的，心理有問題的總是那幾個不上進的學生，我怎么沒看好學生來你這里的？”副校長八成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林飛飛聽見公文包摔在茶幾上的聲音。

“那你開設心理輔導室干嘛？別開了唄。天天就做面子工作，你們根本不是為了學生好。”徐織嵐應該是破罐子破摔了。

“你！真的是要氣死我。唉！總之，各個班級的班主任都反映了，期末考試結束前，學生沒有班主任批準不能來，尤其不能以心理問題為理由曠課。高三的學生直接取消心理咨詢。”副校長用不容反抗的語氣說。

里頭沒有再傳來聲音，林飛飛隱約聽到有人在抽泣。

“你好自為之啊。”

副校長說完最后一句話，踩著他的鱷魚皮鞋走了出來。

發現門沒合上，他愣了一下，順勢看見了門口的林飛飛，那雙小眼睛上下掃視，最終盯住他插兜的手，把沒出完的氣一股腦兒撒在他身上：“把手拿出來！當學生站沒站相，成天吊兒郎當的，一點紀律性都沒有。”

林飛飛低著頭，把手從褲兜里抽出來。副校長提了提夾在腋下的公文包，大搖大擺的走開。林飛飛看著他的背影，聳了聳肩。

“咚咚。”

等到里頭的抽泣聲停下了，他才敲響房門。

“請進。”

里頭明顯傳來一整響動，還有抽紙的聲音。

林飛飛又等了幾秒，這才推開門走進去，然后將門完全合上，避免副校長那樣的尷尬情況。

“老師你好，我是預約來接受心理輔導的學生，我叫林飛飛。”林飛飛在憔悴的年輕女人面前禮貌的行禮，沒有因為她年輕而產生怠慢的想法。

“你好飛飛同學，先請坐。”徐織嵐明明眼睛還是紅的，卻能立刻展現出親和的笑容。

屋子里開著暖氣，門口就有一個衣架，上面掛著一件米色的風衣。

徐織嵐穿著一條貼身的牛仔褲，灰色的高領毛衣外面套了件代表醫生的白大褂，秀麗的黑色大波浪垂在肩上，耳垂上的珍珠光澤柔潤。

她時髦依舊，只是人看上去有些憔悴。或許是剛剛哭過的原因，她的嘴唇淡無血色。五官雖然精致動人，眼里卻布滿疲態，像是被人抽了魂。

林飛飛把大衣脫下掛起，然后規矩的坐下。他的位置是一個舒適的，有包裹感的淺綠色沙發，一放松就會深深陷進去。

徐織嵐翻動著自己的備忘錄，直到看到林飛飛的的咨詢備注，她的眼神變得古怪起來。徐織嵐抬起頭，溫和地說道：“不用緊張，把這里想象成你的房間就好。我是你的新朋友，我叫徐織嵐。只要不叫我老師，你想叫我什么都行。我的朋友們都叫我織織，你要是覺得親切的話，可以叫我織織姐。”

“織織，姐。”

林飛飛像是得到了赦令，不再端坐，身體放松的貼合在沙發，整個人陷了進去。對于徐織嵐的稱呼，他說的十分別扭，像是許久沒有說話的人突然開口。

“我叫林飛飛。”

他又做了一次自我介紹。

“嗯，好的林飛飛。我叫徐織嵐。”

徐織嵐覺得他憨態可掬，不禁嘴角上揚，先前殘留的緊張氣氛放松了一些。

接著，她以盡可能委婉的方式問道：“飛飛你是……上課有在看漫畫？”

林飛飛點點頭。

“看的是……愛情漫畫？男孩子和男孩子的那種？”看得出徐織嵐有在努力的組織語言，因為她連說帶比劃的樣子很搞笑，像南極雪地上的企鵝，笨拙的在與同伴嘗試交流。

林飛飛再次點頭，沒有否認，否認了也沒人會信。

“哦……這樣啊。”徐織嵐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然后說道：“這不是壞事情，也不是病。要是別的同學嘲笑你，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你只是認知和他們不同，但那不代表你是錯的。”

這件事必定在午休之后，借由食堂的交頭接耳傳開，林飛飛的名字馬上就要人盡皆知了。

當然，大概率會和‘基佬’一詞綁定在一起。

“謝謝你，織織姐。”林飛飛認真的點點頭，念她的稱呼時還是有一股羞澀感。

徐織嵐看著他一臉平靜的樣子，有些不放心：“你要是有什么煩惱，都可以跟我說，我會做你的傾聽者。當然，也請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保守秘密。”

她的關切不像是裝的，林飛飛嘆了口氣，想著還是解釋一下會比較好：“老師，我不是gay。我就是……喜歡看純愛。”

他隨口編了個理由。

徐織嵐點點頭，作為心理醫生，她首先要無條件的相信客人的話，盡量不要站在對立面。他表達立場的時候，適當給予肯定，會比一味的理性分析要更有用。

“不是的話，就更加不用在意了，畢竟不管別人說什么，他們說的都不是真的。”她說著，同時貼心的給凍紅了臉的林飛飛倒上一杯熱茶，“我以前也愛看漫畫，這種書家里也有一些。你要是想的話，可以中午來我這里看。但咱們上課的時候還是要好好上，你覺得怎么樣呀？”

徐織嵐的語氣特別溫柔，溫柔的就像這個沙發，讓他不由自主的陷進去。

“好……”

林飛飛鬼使神差的答應了。

他甚至都不看漫畫，更不要說BL漫畫。

“那行，你還有什么別的事要和我分享嗎？”

“沒有了。”

林飛飛搖頭，捧著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溫溫的，大麥茶的香氣在口腔里回蕩，腸胃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