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
空氣中的暑熱已經漸漸蒸騰,殘陽余暉融化進泰宣殿前的御湖之中。
湖面粼粼波光,仿佛宮人在湖內潑灑了金粉,每一滴水花都熠熠生輝。
絡繹不絕的群臣從湖邊穿過,神色恭敬地走進那個奢華的宮殿之內。
殿內人聲鼎沸,各色朝服的臣子正圍坐著交談,神色從容,可余光卻一直注視著上方那方金鑾御座,雖是空的,卻無一不透露著天家威儀。
當楊鴻云帶著云寧的使臣團走進泰宣殿時,相談甚歡的殿內眾人瞬間寂聲,齊刷刷地看向他們。
祁朝百官的目光,神色各異,有審視、打量、不屑、鄙夷……
楊鴻云毫不在意,面不改色地跟著走到屬于自己的位置坐好。
一時間,剛剛的喧鬧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竊竊的說話聲。
“那就是云寧的使臣?看著好年輕的樣子,云寧這是什么意思,故意輕視我朝?”
“聽說還是一個罪人,被發配的……”
“天吶,怎么讓這種人來當使臣,云寧的皇帝居心不良啊。”
“誰知道呢……聽說云寧的公主被君上放宮里了,君上就算喜歡孩子,也不能讓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吧,萬一那公主蓄意挑唆……”
“對啊,我朝和云寧的通商貿易似乎是不太順利,那些海貨和飾品一直賣不出去,誰知道是不是他們從中作梗,也未曾可知啊?!?
“就是就是……”
楊鴻云聽著周圍環繞著,或是輕蔑或是詆毀的聲音,面容冷峻,掃視了周圍大殿上多是紅衫的朝臣,眸光微微一瞇。
“諸位大人,下官卑微,自當清楚自己的身份,可我帶著云寧王朝議和的誠意而來,諸位大人是對下官不滿,還是對……,我朝是真心實意想要同祁朝結為友邦,可諸位大人的誠意何在呢?”
楊鴻云的話點到而止,并未說全。
雖是這樣,可還是讓文武百官氣紅了臉,剛想爭辯,姜喻的聲音就傳了進來。
“好生熱鬧,諸位同僚在談什么樂子,不如說出來,大家同樂才好。”
紫棠色朝服的姜喻身后是一身正氣的沈民復,兩人一同看向了楊鴻云。
楊鴻云早在他們進來之時就站了起來,迎著他們的目光,微微抿唇,還未說話,就聽到有人沖口而出。
“相爺,將軍,云寧使臣實在太過無法無天,竟然用兩國邦交來威脅我等,他的居心何在!”
姜喻制止了楊鴻云想要辯解的話,轉頭厲聲呵斥,“有朋自遠方來,我朝諸臣應當對客謙和恭敬,你等豈能如此不知禮儀?!?
說著,對楊鴻云歉意一笑,“抱歉,讓楊大人受驚了?!?
“好了,都吵吵什么,若是君上的御駕到了,你等還想被治一個失儀之罪嗎?”
沈民復為大家解圍,“都坐回去吧?!?
這時,沈民復身后探出了一個頭,沈淮瀾朝楊鴻云笑了笑,示意他安心。
接著,又抬頭對沈民復說了什么,在頭頂挨了一巴掌后,嬉皮笑臉地往外跑去。
一不留神,差點沖撞了將要進門的顧太傅和顧扶書。
“沈家小子怎么毛毛躁躁的,走路都不看著點,你夫子怎么教的……”
顧太傅話還沒說完,沈淮瀾拉起一臉懵的顧扶書就接著往外奔。
“唉,去哪,小心點!”顧太傅也未反應過來,就看到自家兒子被扯了出去,便徑直朝沈民復走去。
目睹了一切的沈民復也是無奈,“這倆小子,又是琢磨什么去了,越來越不好管了?!?
“小孩子嘛,正是玩的年紀,要不然他們以后到了咱這年紀,還玩的動嗎。”姜喻為他們說著話。
“哼,老匹夫,看你教出的好兒子,將我家書兒都帶愈發的不務正業?!?
顧太傅對沈淮瀾不滿,現下全發作在了沈民復身上。
“嘿,你這廝別血口噴人,你兒子定力不佳還能賴在我家那臭小子身上?”
“你——”
“好了,都是同僚,兩個孩子也是朋友,至于嗎,都這歲數了,丟不丟人?!苯鞔蛑鴪A場。
而他身旁的楊鴻云卻有些心不在焉,在進進出出的人群中渴望尋找到蘇黎的身影。
搜尋無果后,將目光眺望向殿外。
祁朝的王公親貴也陸續到場,朝臣見禮的聲音層出不窮。
天際漸漸被暈染為黛黑色,慢慢籠罩了這座皇城。
此時的蘇黎帶著賀禮,找上了在泰宣殿后殿登記造冊的陸時淵,身后是忙忙碌碌的侍從和宮人。
“昭寧公主這是?”陸時淵不解來意,語氣禮貌而疏離。
“殿下,有人想在席間蓄意破壞兩國邦交?!?
蘇黎神色鄭重,“還請殿下相信,我朝和祁朝,是友非敵?!?
若真的是那位,大可以直接不接受云寧使臣的來訪,又何苦做個局來刻意為難?
可蘇黎不敢賭,也賭不起。
蘇黎目光殷切地看向陸時淵,“殿下是君子的楷模,萬民的表率……”
“昭寧公主?!标憰r淵神色冷漠,看上去并不買賬。
“幫昭寧公主在席間用歌舞來討父皇歡心已經是孤讓步了,而且誨書院的同窗也會盡心盡力,而如今,公主又拿賀禮說事,而且還茲事體大,孤有必要如回稟父皇,核實一二,還請公主稍候?!?
蘇黎立刻明白,是自己莽撞了,見陸時淵作勢就要出去,急忙攔住了他。
“昭寧公主這是何意?”
“我知道殿下現在不信我的話……”
“孤若不信便不會稟告父皇核實此事,而且將公主請出殿內。”
“那殿下能不能幫昭寧演一出戲?”
“什么?”
“殿下知道君上的心中對云寧是何態度嗎?”
“昭寧公主不必一次又一次來試探孤,有話直說就是。”
“若君上真的厭惡云寧,斷斷不會讓我等進宮,可在這宮宴之上,卻有人違背圣意,想要瓦解兩國關系……”
蘇黎湊近,低聲說著,然后示意余白將裝著云寧賀禮的盒子打開。
“昭寧公主慎言,小心禍從口出?!标憰r淵抬頭看了一眼滿殿的宮人。
“聽說祁朝同云寧的商貿似乎不順利……”
陸時淵的眸光愈發凌厲。
“若殿下肯幫忙,昭寧愿為祁朝和殿下分憂。“
“你,你能做什么?”
“還請殿下信昭寧一次?!?
“好,孤就再信你一次,若事情非公主所言,那公主日后在宮內便要謹言慎行,無事不得出?!?
“好,一言為定?!?
暮色一點點的蠶食了光亮。
殿內燭臺一盞盞地亮起,將這華麗的宮殿照得愈發透亮。
宮人們魚貫而入將手中的佳肴放好。
朝臣依次按序落座。
絲竹樂聲很快就響了起來。
陸時淵走進殿中,諸臣見禮。
而他身后,是興致盎然的沈淮瀾,淡漠儒雅的顧扶書和容顏嬌俏的蘇黎。
楊鴻云的目光在空中和蘇黎相撞,蘇黎微微頷首,從他的身邊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