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通明的若瀟閣外,衣衫俏麗的侍女們端著不同規格品階的茶盞糕點和各色果盤,步履匆匆地穿梭在長廊之中。
閣內人影重重,低低地幾聲啜泣的嗚咽時有時無,穿過雕花鏤空,綴著花繡明珠的紅檀屏風,數位侍女正有條不紊地進進出出。
端坐在主位上的江晚喬,拿起手邊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杯中熱氣騰騰的茶水后,并沒有放下茶杯,很快在熱氣的升騰中,江晚喬的眼睛紅了一圈。
右下位坐著的純妃,衣著素白,正緊緊地摟著蘇黎,眼淚慢慢浸濕了蘇黎的外裳。
蘇黎輕輕地用手拍著純妃的背,還不時抬起手用手絹小心地幫她擦拭,嘴里溫言軟語地安慰著她,卻被她摟得愈緊,仿佛蘇黎下一刻就要消失了似的。
對面坐著的是宜妃周云苒。
她一身青綠色緞裳襯得整個人愈發白皙,現下正用她那纖細瑩白的手捏著橘子,用尖尖如玉筍的指甲一點點地剝開它。很快,黃橙橙的顏色就染上了她的指腹。
身后的侍女攔了又攔,“娘娘,您的指甲養了這么多年,陛下那么喜歡,您快別剝了,奴幫您剝好了,您吃這個……”
身旁坐著的五皇子蘇旻,衣著一身藏青色的袍衫,腰間束著一條雕花祥云的寬邊錦帶。
他看著自家母妃恍若未聞的神色,終于沒能忍住,奪過宜妃手中汁水四溢的橘子,扔在桌上,“您若心里不痛快,要不兒子陪您回宮吧。”
“就是啊。”下座的裕嬪林?,撥弄了一下頭上插著的鎏金海棠步搖,輕笑嘲弄,“皇后娘娘的小公主心懷家國,為了我朝肯遠赴他國,眾姐妹都前來探望,宜妃姐姐這是給誰擺臉色呢?”
“母嬪。”四皇子蘇晨,一身靛青色長袍,身量偏瘦,帶著病色,聞言,他扯了扯裕嬪的衣角,“您喝口茶吧。”
說著,向宜妃和蘇旻露出一抹愧色。
“喝什么喝!”裕嬪有些惱。
“你拉不得弓射不得箭,就知道舞文弄墨,也不知道討你父皇歡心,日后分封,有你哭的時候。”
“裕嬪!”江晚喬重重地放下茶盞,“皇子們的教導有陛下和太傅,輪不到你對皇嗣說教。”
“是,臣妾逾矩了。”裕嬪起身行禮,四皇子緊跟著作揖。
“裕嬪,你平時少說幾句話,謹言慎行,就當給你寶貝兒子積福了。”
宜妃用侍女的帕子輕輕擦著手,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我要是你,就天天吃齋念佛,說不定佛祖一感動,晨兒連藥都不用吃了。”
“你——都是有孩子的人,宜妃你話別這么難聽,要不是齊淑妃那個賤——”
“閉嘴!”江晚喬厲聲呵斥,“叫你們過來,是吵架的嗎!哪個沒有孩子,當著孩子的面說話也這么不謹慎嗎?”
蘇黎嚇得一抖,純妃止住了眼淚,拉著她的手安撫。
片刻后,純妃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站起來,儀態端正地跪好。
“娘娘,祁朝的要求不就是想讓嫡子女入質,請娘娘回稟陛下,讓娘娘認下煦兒為中宮所出,讓煦兒的遺骸留在祁朝吧。”
說著,重重一磕,“臣妾求娘娘。”
此言一出,震驚四座。
裕嬪本剛剛坐下,聽到純妃如此決絕的話,驚地再次站起來。
“純妃娘娘,您在說什么!二殿下可是您親生的兒子!您不要他了嗎?”
“純娘娘,你也別太傷心,煦哥哥肯定可以回來的。”蘇旻和蘇晨急忙過去想拉她起來。
宜妃把臉撇過去,用手抹了一把眼淚。
江晚喬心里也是一驚,“純妃,念你近日著實傷神,這種話本宮就當從未聽過。”
“娘娘……”純妃聲音嗚咽,“宮里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了,別再失去第二個了,行嗎?”
江晚喬愣怔了一瞬,隨即眼淚就落了下來,馬上低頭,轉了轉腕上的手飾,幾次想抬頭說些什么都沒有成功。
裕嬪已經默默坐下了,拉著蘇晨的袖子,眼睛也紅彤彤的。
宜妃用侍女的手絹胡亂地擦了擦臉,朝蘇旻招了招手,“臣妾身體不適,先行告退了。旻兒,走。”話音剛落,宜妃轉身就想走。
蘇旻剛想告罪,江晚喬制止了他,“宜妃先等等,本宮還未說完。”
等宜妃落座,江晚喬示意侍女將純妃扶起來,而她自己卻摩挲著桌上的茶杯,沉默了好久才開口。
“陛下和本宮商議過后,決定封蘇黎為昭寧公主,于下月初五入質祁朝,四品典儀楊鴻云一起隨扈,著車馬錢糧等數千輛,在云寧國門遣文武百官風光送駕,屆時六宮觀禮,務必讓我朝昭寧公主不被任何人輕看。”
蘇黎已經完全呆愣在了原地,上一世根本沒有這樣的情況,上一世,父皇旨意下的匆忙,阿姊哭的傷心,母后黯然神傷,純娘娘閉門不出,宜娘娘事不關己,裕娘娘心有余悸,文武百官皆是不發一言……
為什么會改變這么多?
蘇黎怔怔地抓緊自己的手絹,百官送駕,風光觀禮……
這么盛大的場合,和前世的匆忙倉促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情景。
屋內的香薰裊裊,透過朦朧的煙霧,蘇黎看到后宮眾人皆俯身行禮,“臣妾等(兒臣等)定會讓昭寧公主風光送駕,請娘娘放心。”
蘇黎本能地跟隨著眾人行禮,思緒卻漸漸飄遠……
“不!!我不去!!”蘇昕被丫頭婆子押回殿內,“為什么要我去!母后!母后我怕!父皇!父皇我怕!”
“阿姊!阿姊!”
蘇黎追著蘇昕想要抓住她的衣擺,卻被一道道殿門阻隔,蘇黎無助地拍打著殿門,透過朦朧的窗紙看向殿內華麗的吉服掉落滿地,蘇昕蹲坐在床角,嗚嗚地哭著……
“昭寧?昭寧!”
江晚喬的聲音讓蘇黎猛的驚醒,“母后?”
“昭寧你別害怕,本宮會按云寧最高的禮制為你送駕,不會讓祁朝前來迎接的使臣看輕了你。”
“是。多謝母后費心,兒臣喜不自勝。”蘇黎再次叩拜。
阿姊,別傷心,阿黎我呀,終于改變了你的人生。
愿阿姊以后歲歲年年,萬喜萬般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