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色的燭光跳躍在近窗的臺盞之上,蘇黎跪坐在雕花窗邊的蒲團上,頭垂得很低,肩膀一抖一抖的,伴隨著輕輕的啜泣聲。
她身下的影子也縮成了小小的一團。蘇黎一抬頭便是神龕,莊嚴(yán)肅穆的神像在燭火的映照下散發(fā)著慈性的輝光。
江晚喬慢慢移著蓮步,走到窗邊,拿起那盞燭臺,又朝桌邊走去。
燭光慢慢的將蘇黎的身影拉得很長,直到被輕輕放在紫檀花桌上。明亮的光照亮了那道明亮色的圣旨,也照亮了江晚喬布滿淚痕的臉。
“娘娘,您先喝口茶再傳膳吧。”素問遞上了茶盅,殷勤地勸著。
“小殿下都跪了好久了,想必也已經(jīng)知錯了,您就開開恩,讓小殿下起來吧?!?
“你該稱她昭寧公主。”江晚喬推開茶盅,用手里的帕子拭了拭臉上的淚痕,“哪里要她跪著了……”
“是是是……娘娘在和昭寧公主生氣,可是傷的是小殿下的身子啊?!彼貑栃⌒牡貏窈椭?,“小殿下身子弱,又未用膳,跪了這么久,哪能吃得消呀。”一邊覷著江晚喬的臉色勸著,一邊給跪在窗邊的蘇黎使眼色,示意她說幾句軟話。
可蘇黎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中,低著頭,盯著身下的蒲團,回想著剛剛宣讀圣旨的那一幕,心里想的卻是江晚喬那忐忑、震驚、呆滯、懊惱、失望……最后通通轉(zhuǎn)化為絕望的神色。
她木然地跪坐在地,眼淚無聲無息地從臉上滑落,眸光死寂一片。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云寧王朝嫡幺公主,安和皇后江晚喬之幼女蘇黎,心懷萬民,德性純良,朕感其心意,欽冊為昭寧公主,曉諭六宮,于下月初五大吉之日遣千乘萬騎入質(zhì)祁朝。前參政文事楊鴻云為護衛(wèi)長,以確保昭寧公主平安無虞。欽此。”
宦官宣讀圣旨的聲音言猶在耳,江晚喬痛心失望的神情也歷歷在目……好像有哪里不對……
淚,順著臉頰落在了蒲團上,前世阿姊入質(zhì)的時候并沒有如此盛大的儀仗,扈衛(wèi)阿姊的官員也只是隨意的一指罷了……
變了……哪里變了?不對,是該變的,終于改變了阿姊的人生,阿姊迎來了她的新生……
窗外婆娑的樹影閃動著,發(fā)出著沙沙的聲音,遠處好似隱隱約約地傳來什么聲音,聽不真切。
“好了,快起來吧……本宮不親自來請你,你今晚要跪一夜嗎?”不知何時,江晚喬站在蘇黎身旁,朝她伸出了手,“事已至此,阿黎,擦干眼淚,再陪我?guī)滋彀伞!?
“母后……”蘇黎膝行了兩步,抱住了江晚喬的腰身,聲音哽咽,“女兒不孝,女兒錯了……您別生氣了,我錯了……”
“好了好了……快別哭了,先喝口粥,一會嗓子啞了怎么辦……”
突然,外廳的門被大力地推開,緊接著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跑向內(nèi)室,后面是丫頭們參差不齊的告罪聲,“求三殿下止步,娘娘不讓進……娘娘恕罪,奴婢等沒攔住三殿下……”
江晚喬一回頭,正好對上了蘇昕一雙通紅的眸子,臉色煞白,衣衫凌亂,顯然就是跑了很長時間。
“蘇昕!你是公主!儀態(tài)端方是你的本分!如此莽撞冒失你在想什么!”
聽著江晚喬張口就是斥責(zé),蘇昕的眼淚唰就掉下來了,她梗著脖子,聲音是掩飾不了的哭腔。
“母后,父皇今兒下的那道圣旨是什么意思!什么是入質(zhì)!為什么要讓黎黎去,我不能去嗎?”
“蘇昕!”江晚喬扒開蘇黎抱著自己的手,厲聲呵斥,“這哪里有你說的話,你不好好揣著自己的詩書禮儀去習(xí)文斷字,大晚上的來這里吵鬧!罰你明日抄書三遍,現(xiàn)在回你自己的屋去!”
“抄就抄!”蘇昕快步越過江晚喬,一把擒住蘇黎的手腕就拽,“你跟我來!”
蘇黎不防,一下子被她拽得趴在了蒲團上,仰著頭道,“阿姊別急,我膝蓋好疼……”
蘇昕瞬間撒開手,“哪里疼?我?guī)湍憧纯??!?
江晚喬盯著她們兩姊妹吵鬧,眼含熱淚,隨意地揮了揮手,狀似無意嫌棄吵鬧的模樣。
“行了,本宮乏了,你們姊妹兩個都走吧?!本o接著囑咐素問,“把晚膳擺在若瀟閣,蘇昕你今日和你妹妹一起睡吧。”
“好?!碧K昕應(yīng)了一聲,攙著蘇黎朝外走。
“主子您呢?”素問應(yīng)下后,擔(dān)憂地多問了一句。
“乏了,先安置吧……”江晚喬揉了揉眉心,頗為疲憊。
廳外,一臉急色的余白,焦急地等著,看到她們兩姊妹相互攙著出來,越過簇擁過來的丫頭,急急地扶住了蘇黎,“殿下沒事吧,娘娘這是責(zé)罰了殿下?”
“沒事沒事……”
正在她們說話間,幾個小太監(jiān)抬著一頂軟轎過來,“請昭寧公主殿下,三公主殿下上轎。”
風(fēng)移影動,疊疊層層,轎子慢悠悠地顛簸,樹影一層層地從轎簾上頭掠過,細碎斑駁。
蘇黎盯著轎內(nèi)的蘇昕,她小心地用帕子包好自己的膝蓋,不時吹兩下,生怕自己疼。
一直到了若瀟閣,未等轎夫停穩(wěn),蘇昕便拽著蘇黎進了內(nèi)室,無視身后余白詢問晚膳的詢問聲。
“蘇黎,這是怎么回事?入質(zhì)?你干了什么?”蘇昕心底亂成了一團,說話也有點顛三倒四,“不該是你啊,怎么會是你呢?”
“阿姊,你先坐下來,喝口茶,我們慢慢說。”蘇黎倒是不慌,還想喚人倒茶進來,卻被蘇昕拉住了。
“我不喝……”蘇昕猛然想起半月之前,父皇拂袖而去的模樣,像抓住一顆救命稻草一般,“是不是你惹怒父皇了?我去給你求情,我讓母后也給你求情,對!求情,我去跪著求父皇!”蘇昕說的很急,說著就要往外跑。
“阿姊!”蘇黎攔住了她,“別去?!?
“為什么不去!你相信我,我會一直跪到讓父皇收回成命,我現(xiàn)在就去找……”
“是我主動請父皇下的旨意?!?
蘇黎平靜的話打斷了蘇昕有些語無倫次的話語,蘇昕像是沒有反應(yīng)過來似的,直愣愣地盯著她,神情錯愕,“什么?”
“是我主動請的旨意?!碧K黎重復(fù)了一遍。
“你瘋了嗎?”蘇昕不可置信。
“阿姊,我……”
“你為什么要去請旨?不對,你去請旨那說明父皇原本要選的不是你!”蘇昕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不是你……那是……我?”蘇昕眼睛慢慢蓄滿了淚花,“是我,對嗎?”
蘇黎沉默了一瞬,慢慢點了頭。
蘇昕眼里的光沉寂了下來,“你替了我?!辈皇且蓡柧?,是十分確定的語氣。
蘇黎低頭,并不說話。
蘇昕鼻子一酸,淚珠隨即滾落,“你以為你是誰!我哪里需要你替我!你能不能不要自作多情!”
“阿姊……”蘇黎想要替她擦擦眼淚,卻被蘇昕推開,猛的后退幾步,撞在桌沿上。
蘇昕一驚,下意識伸手想扶,又放下手,“蘇黎,你為什么要替我做決定,你覺得你很偉大嘛?你憑什么認為我不想去!我是你姐姐,是我該護著你才對!為什么你要這樣!”
因為你前一世去過了,可是你再也沒能回家……蘇黎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沒有辯解,“對不起,但是你真的不能去……”
蘇昕用帕子拭了一把眼淚,轉(zhuǎn)身就出了門,只留下了一句,“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嗎?”
很快,隨著幾聲,“三殿下慢走”的聲音,院內(nèi)歸于平靜。
余白怯怯的聲音隔著門問道,“主子,我煨了湯,您喝一點再……”
“拿走。”蘇黎捂著后腰,慢慢走到床邊,躺下,身下的衾被很快濕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