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他情愿,而是被幾人抓著回來的。
刺史府中此時依舊有燈火,并且刺史也應該已經得到了兒子遇刺身亡的消息,見到李封時,這樂呵呵兩鬢花白的中年男子卻是紅了眼眶。
“刺客拿到了嗎?”李刺史聲音低沉,但內含怒意。
“報刺史,拿到了,但…已身亡。”
幾位官府人員圍在一旁,李封倒是驚奇,這抓捕效率可真不是一般的高。
“此人死于云夢軒后院,我們還帶回了他隨身的長弓…”
說完,尸體被抬了上來由刺史過目,但李封卻看著那把普通的木制長弓愣愣出神。
這絕對不對,自己非常清楚的看到了復合弓!
先不說這復合弓真被造了出來武裝到人身上,這弓的圖紙,應該是自己老爹獨一份…當然除非他賣了出去…
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李封都感覺此人絕不是刺殺之人。
忽然,他腦中有個驚人的想法冒了出來。
聯系李長遠摔杯,莫非這才是來殺自己的人,而那手拿復合弓的刺客…
還來不及往下想,刺史一臉不可思議的臉色已經印證了李封的猜想。
此人他果然見過!
“李小友!讓你受驚了,我讓下人們先送你歸去。”
李刺史抬頭長嘆了一聲,背對著李封,擺了擺手說道。
“多謝!”
李封也不再多言,他始終覺得,李刺史或許知情,但真不像是此事的謀劃之人。
反而是那崔參軍,早就知道李長遠當初是陷害自己,卻又來參加這宴席,并始終坐懷不亂,好像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
“太亂了。”
李封撓了撓頭,一路上始終想不明白。
李長遠既然是為了鹽商之利而起殺心,那殺死了殺手的黑衣又是誰安排?如果是老爹,他當真會為自己與刺史徹底撕破臉,放棄在洛州的營生?
這幕后絕對還有他看不見的大手似乎在操控著整件事走向他所求的方向…
歸家后的李封仍心亂如麻,這一夜的東都注定不會平靜,刺史之子被殺,雖然刺客已死,但絕對不會就此結束。
但…這一切好像和自己這個平民百姓沒有必要的關系,就算可能會被審訊,那應該也不是今日之事。
更何況,根據參軍的意思,自己的死期好像終于是被無限延期了。
李封慢慢閉上了眼,待明日再臨,一切應該能有個結果…
翌日,辰時。
李封今日起了個大早,實在是心有余悸睡不安穩。
說起來那也是他活這么多年第一次見到尸體…
推開房門,李封與正從宅院外進來的許平撞了個面。
“許伯,何事勞碌?”
李封看著嘴里喘著氣的許平,問道。
許平沒有立即回答,反而是謹慎地走上前來,小聲的開口
“公子有所不知,李刺史左遷岳州別駕,洛陽原司法參軍崔元謀拜新任刺史。”
“這么快?”
李封驚嘆一聲,昨日才事發,這便有圣人口諭?
“這李刺史曾是朝中李相門下,任刺史一職也不短啦…”
許平又補了一句,李封卻被這句話瞬間點醒。
所以…
李封抬頭看了眼上空久久無話,結果一出,他好像終于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不出意外,這位李相就是李德裕,與武宗君臣相知更被稱為晚唐絕唱。
只是武宗駕崩后,如今宣宗即位,前朝便持續的“牛李黨爭”也隨著李相身死,李黨被貶逐漸結束…
原來是場黨爭之禍,這皇魚便是導火線,給這位無功無過的刺史扣上一頂不尊上的大帽。
可自己在這場黨爭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是旁觀者?還是深受其害的被迫助推者?
李封感到實在的心寒,作為小人物,受了杖刑,自己穿越而來又是否是因為原主沒挺過去身死他不得而知…
朝堂之上伸出的手,只是輕微發力,便是他人滅頂之災,而且如此的無力反抗。
李封看向了略微佝僂的許平,這么短時間就能得到宮中的消息,是碰巧點起牛李黨爭之事,亦或有意為之。
閹人?這穿越而來他所有好感的第一人,好像也真沒那么簡單。
再說自己那爹…
這鹽商,好像關系網過于復雜了。
長出了一口氣,李封有些沉悶,大劫剛一走,隨著越來越多的事浮出水面,危險一重接一重拋來。
“公子,還有一事。”
“主君傳信鹽幫,點齊了幾位好手,與您同行。”
李封眉頭一挑,自己這爹,居然開始讓他接手鹽幫的生意了?!
“何時啟程?去往何地?”
李封問了兩個最關鍵的問題。
看著這公子如此的鎮定,許平難掩的笑意展露,行了一禮。
“今日午時,前往濮州…”
“濮州?!”
…
刺史府
因崔元謀本就在洛陽任職,圣人既已有口諭,兩任的交接十分迅速。
看著年過不惑的李文茹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在石階上,崔元謀也沒有出聲,靜靜地從一旁背著手走過。
“會昌三年,我奪榜首,原以為寒窗苦讀近二十載,終于有了出路,卻只因身處寒門,得了個登仕郎的散官…
我又想著,做出些政績,熬出資歷,也能再上一層樓。
可到頭來,我雖不屑逢迎,但也成了自己這最厭惡的模樣,為人所不齒的斜封官自己也做了那么多年。”
李文茹沒有抬頭,像是說給崔元謀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喋喋不休。
“先帝駕崩,李國公被貶,我早也想到了有這一天,只是為什么!
為什么!連我兒也不能放過!”
“那日我兒親信來報他要宴請你和李封,我就擔心有所災禍,但他有傳話只是宴飲…哈哈哈哈哈,我也當真蠢笨!”
說到這,李文茹的情緒已經有些崩潰,但仍舊披散頭發低著頭。
崔元謀停在了階上,這才終于開口道:“你的兒子和你一樣有野心,只是他沒你這般厚道。奪鹽商之利,必是不致于此,但他千不該萬不該,對皇嗣出手…”
看著這曾任刺史,在這世代雖無功績,但也未曾禍害百姓,崔元謀終是不忍其為此徹底失心成瘋。
“皇嗣?!”
李文茹渾身一震,但隨即大笑了起來。
“終歸不過為父布衣出身,終歸不過我兒生于此世!”
遭此大變,李文茹的精神已經不太正常,話語間滿是癲狂。
“唉.”
崔元謀見此也不再停留,一步跨過,刺史府的大門徐徐關閉。
一門之隔,一位如朝陽初升,萬丈光芒好,一位卻是日落西山,無限凄涼…
“終不過我布衣出身,終不過…”
李文茹搖搖晃晃,被幾人架著,往遠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