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李封著實難掩激動。

從小到大出現在課本上的詩人，居然真的將乍現眼前。

《阿房宮賦》，《泊秦淮》，《江南春》...李封一口氣可以列出的杜大家的文學成就就有不少。

“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能寫出這樣的警世恒言，杜大家對當今的時局，想必也是憂心忡忡。

“公子請。”

來到廂房外，書童躬身作揖，李封整理了一下衣襟，緩步走了進去。

“李固守，見過杜公。”

李封也不失禮節(jié)，對著眼前坐臥在幾上，須發(fā)略白，有些清瘦的老者行了一禮。

雖然杜牧此時不過知天命，但古人平均壽命較短，此時已顯老態(tài)。

“掩鼻人間臭腐場，古來惟有酒偏香，小友倒有幾分太白風范。”

杜牧之淡淡的開口，眼中濁光難掩，但又隱含著一絲欣喜。

“商賈之子感懷而發(fā)，不敢比之太白。”

客套完，李封坐在了書童收拾的椅上。

他倒是真沒想到自己自報家世后，這位曾高居正五品中書舍人的大官還賜坐于自己。

真正內心豐盈者，果不為外物功名利祿所累。

雖然有些冒犯，但李封還是決定開門見山，不然再多聊幾句，自己這個肚無墨蟲的怕是要暴露了…

“不知杜公可知這酒樓內是否有皇魚？”李封講的小心翼翼，觀察著杜牧的神態(tài)。

杜牧倒也沒怪罪李封貿然的問題，回應道：“若想見皇魚怎會在此酒樓，李刺史府上倒有圣人賞賜的幾尾。”

果然！

李封心中大驚，這鯉魚果然出自李長遠之手！

“你若想觀賞一番，我自可為你引薦。也算對的起小友這知音。”

杜牧笑瞇瞇的看著李封，神態(tài)始終平和。

知音嗎…李封心中一酸，這位一生報效給大唐的樊川居士，也算在這晚唐與后世范文正公有跨越百年的交流…

若是二人都生于那繁華盛世唐朝，李封相信這二人也定有一番更大的作為，能把酒言歡…

“我與李刺史過往有些情誼，此人也不是目空一切之人，手書一封，小友自可明日前去。”

“只不過...也是可惜。”

杜牧開口，書童遞上筆墨后很快完成，但后話卻是未曾言盡，將手書交給了李封。

“還是得多讀書啊！早知道當初考察前查資料就把詩文，兵書都給看了！”

李封恭敬的接過，內心飛過一萬個后悔，多看些書現在也就不用尬聊了…

更何況李封心里明白，杜公這手書可不是真為了讓他觀賞鯉魚，更有引薦人才之意存在…

見這小友已無什么話可說，杜牧似也看出了李封的尷尬，抬了抬手：“小友，學無止境，還望你莫要辜負這份志氣！”

“是！謝杜公教誨！”李封起身行禮，向門口退去。

臨近宵禁，這菊花詩會也是即將結束。

“公子！”

“敢問公子名諱，官居何處啊？”

“不知公子可為五姓七望之家？”

….

李封一入會場，眾人瞬間涌了過來，對著他笑臉相迎。

就連那位此前滿是刻薄的小廝都乖乖的立在一旁陪笑。

此刻堆滿路徑的菊花已經有些干癟，似也不再有高雅傲霜，剛正不阿之感。

同樣是笑容，杜公帶給他的尊重，和現在所謂君子們的諂媚之意，讓他心中升起一陣厭惡。

這些讀書人，在此做這自認高雅之事，而無挽國家于水火，救百姓于水火之心。

大丈夫若盡如是，家國危矣。

“公子，此有白銀一百兩，不知可否請再作詞一篇...”

“我倆乃清河崔氏，洛州司法參軍更是我倆長兄，公子你可不要不給薄面。”

李封正欲離開卻被二人攔住了去路。

崔姓司法參軍？便是那給自己四日期限之人？

雖說司法參軍品級不高，但主管執(zhí)法理獄，更有門第加身...二人看似城狐社鼠之輩，再加上那崔司法若是也如此，李封的境遇必將難上加難。

全然不顧他人，李封依舊一路大跨步昂首走至門口。

今日若是真因錢財威逼而再奉名家詩篇，他又如何對得起父母之教，更對不起那些青史留名，壯志凌云的詩詞大家。

“安能摧眉折腰示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黃金白璧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候！”

李封的腦中一句句壯語不斷掠過...金錢可否？權威可否？

此身之性命又可否？摸爬滾打入社會，不忘二十年圣賢書。

李封也有屬于他自己的風骨。

“大丈夫立于天地間，當無愧本心！“

房內杜牧不知何時已經緩步立于場外，看著李封跨步而走的身影。

再回頭，李封對著場中坐客，隨他一路行來之人鄭重的喊道：

“商人之子，無官無職，無名無姓，惟一顆赤子之心。”

“諸君，再也不會！”

向著眾位名門氏族，達官顯貴行了一禮后，李封很快消失在與醉仙樓張燈結彩截然不同的夜色之中。

現代李封？晚唐李固守？

在陋巷乞兒碗中放下一枚身上僅存的碎銀，李封也不再糾結。

既然曾仰慕亂世英雄，現如今，也已入亂世洪流之中，又該怎樣作為？

…

“公子！你可算回來了，都快宵禁了，你本就有罪在身，若是再犯宵禁…”

快致門口，許平已經在此等候多時。

李封無奈的笑了笑，在這家仆眼中，自己果然還是個愛闖禍的少爺。

要說闖禍？剛才怕是得罪不少人，但那又何妨？

李封吩咐許平點起了書房的燭火，很快替其整理出了書桌。

許平倒是有些驚奇，這個平日偶爾練字，但從不讀書的公子今日居然說要挑燈夜讀。

“先不讀明經類，將時策類以及詩集兵書選出來。”

李封想了一陣，決定先不看那些婆婆媽媽的規(guī)矩和理論道德，時策和詩集兵書才是他現在最實用的東西。

“…”

待到許平將最后一本書摞在地上，李封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不愧是富人家，這藏書還真t m不是一般的豐富啊，桌上擺不下甚至已經快要堆滿椅子旁！不說一夜，自己日日攻讀怕是也得幾月時間。

“公子，若是有吩咐隨時叫我，還有一些。”許平看著窘迫的李封，努力憋著笑意，壓住嘴角說道。

“行！開玩笑！當初五點起十一點睡的高三，一整晚通宵的大學我都熬得過來，這幾本書算什么？慢慢看！”

李封看著幸災樂禍的許平，心中給自己打了雞血，直接就坐開始翻閱…

沒有霓虹燈的夜靜而清，隨著一戶戶人家閉燈，這大唐東都也冷了下來。

都說長夜涼如水，但無數的漆黑中，李封這盞余火還在簇簇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