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級的石階即便是成年人一口氣登上去也會腿腳酸疼好半晌，何況是一個身體柔弱的小姑娘。

陽光照射下，黛玉只登上百余石階時，已是小臉雪白，伏在石階上再不能動彈，忍不住哭了起來。

而賈敏早哭成了淚人，林海忙從丫環手中接過事先備好的氈毯、糕點、飲水等物，上前讓女兒休息補充體力。

陸鵬的要求只是讓黛玉獨自登上山，并沒有禁止在途中休息，林海一看到這般長梯，便知對女兒來說是極其艱難的考驗。

他看著女兒委屈傷心的小臉，憐惜道：“玉兒，只要登上山去，以后你的身體就不會再難受了。”

“嗯。”

黛玉淚眼模糊地應了一聲，眼中露出向往的光芒。她從小身體就極其虛弱，記憶里剛會飲食便日日吃藥，對健康的身體當然是極其向往。

于是歇了一會，她便又咬著牙邊哭邊繼續向上攀爬。

接下來初時爬得二三十步歇一會，漸漸十余步歇一會，到最后只爬三五步便要歇上許久，小姑娘的體力實在是已將近極限。

賈敏跟在后面，看著女兒的苦楚，不由拭淚道：“相公，這師倒不如不拜也罷。玉兒身體素來怯弱，萬一弄出了事可怎生是好？”

林海搖了搖頭，沉聲道：“陸賢弟既有此考驗，既是看玉兒的心性，又如何不是考驗我等為父母的？若是為玉兒好，咱們只合當幫襯她，不可泄了這口氣。”

賈敏也知道這理，但骨肉連心，焉能不心疼？

好在黛玉身體雖怯弱不堪，性子卻頗為堅韌，尋常五六歲的孩子在這情形下早就不肯動彈了，她卻是努力地緩緩向上攀爬著。

倏忽之間，日頭竟然已漸向西沉。黛玉卻只是攀爬到兩百余步，堪堪才到一半。

此時已能看到上方的準提寺，這寺院寺門緊閉，卻是法殊方丈已是曉得陸鵬要借此考驗徒兒，故將僧眾都約束在寺中不去打擾，連香客也都閉門不納。

寺院的院墻上，忽然冒出兩顆小小的光頭來。

明凈和明心兩人趴在墻頭看著那石階上邊哭邊努力攀爬的小姑娘，都不由自主地替她吶喊打氣。

“小妹子快爬呀，天都要黑了，山里有鬼呢！”

“阿彌陀佛，師兄你這是幫她嗎？是在嚇她吧？”明心合什，一臉困惑地問道。

“才不是！我每次聽見鬼來了不都跑得飛快嗎？就是在幫她！”明凈搖頭晃腦振振有詞。

兩個小沙彌正探頭看得起勁，不防腳下一緊，被一把扯了下去。

法殊沉著臉瞪了兩人一眼，自己爬上墻頭，看了一會，不由感慨不已。

林御史這掌珠，雖然身體弱了些，但這份堅毅卻著實不凡，難怪陸先生也動了收徒之念。

正在感嘆之時，聽見下邊兩個小沙彌嘀嘀咕咕，不由臉一沉，下來便一人一個爆栗，敲在兩顆小光頭上：“看看人家姑娘！比你們小這許多，可成器太多了！還不快回房去誦經！”

黛玉卻完全沒有注意到隔得頗遠的準提寺，她現在已完全沒有任何精力關注其他，小小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在支撐著她：

“我能上去，一定能做到！”

天色終于黑了下來，兩名丫環提著燈籠上前替黛玉照亮上方的臺階，她淚眼模糊地繼續往上爬著。

此時還有至少兩百步的臺階，對于已瀕臨極限的黛玉來說，無異于登天一般的難度。

林海也不由得長嘆一聲，憐愛之心終于占了上風，走到黛玉身邊柔聲道：“玉兒，今日便算了吧，我們下次再來。”

黛玉擦著眼淚，抿了抿小嘴，不甘地仰頭看向上方，她抽噎著輕聲道：“爹爹，我……我能行的。”

便在此時，眾人忽聽得一片嘰嘰喳喳的鳥鳴之聲，只見一只只形狀迥異、顏色不同的鳥兒成群結隊地飛來，一排排地站在石階兩側，亂紛紛地鳴叫著。

黛玉止住哭聲，好奇地張望，林海道：“玉兒，這是先生的神技，他可以聽懂鳥兒們說話呢，你想不想學？”

黛玉用力地點頭，忽然感覺身體里又多了些力氣。

她繼續向上攀爬，鳥兒們在旁邊鳴叫，仿佛在替她歡呼雀躍一般。

這奇景看得林家眾人驚嘆不已，賈敏同丈夫牽著手，默默地跟在女兒身后。

“玉兒，快了，還有不到百步了。”林海大聲鼓勵著。

此時已是深夜，他和賈敏也一直堅持陪著女兒，同樣也極其疲累。

但更加陷入絕境的是黛玉，她只感覺全身上下幾乎已失去知覺一般，眼前的燈光越來越昏暗，兩邊的鳥兒鳴叫之聲也不再那般清脆悅耳，似乎越來越遠。

我、我做不到呢……

黛玉含著眼淚，迷迷糊糊地這般想著，好累、好累，她只想就這樣放松什么也不管了。

就在這時候，忽聽得踢踏之聲，一頭灰騾從石階上穩步走了下來，來到眾人面前。

林海一怔，只見灰騾口中銜著一只小瓶，向他示意。

“這是……陸兄弟所賜？”

林海接過小瓶，一頭霧水，茫然問道。

灰騾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向伏在石階上的黛玉示意。

林海連忙打開小瓶，倒出一顆晶瑩剔透的丹藥。

迷迷糊糊的黛玉服下這顆丹藥后，漸漸地感覺自己又回到了真實的世界。她睜開眼睛，輕聲道：“爹，娘……”

“玉兒，爹娘都在呢。”

林海和賈敏連忙上前，兩人心中既滿是心疼憐惜，又有油然而生的自豪之感。尤其是賈敏，她從未想過素來柔柔弱弱的女兒竟然有這般堅強的一面。

“爹、娘，你們去歇息吧，我能行的。”

黛玉說著，便繼續向上努力攀爬。灰騾踱著步子跟在她旁邊，陪著她一起向上。

黛玉不時好奇地看看它，只感覺親切而又有趣，細聲細氣地問道：“馬兒你是兄長先生養的嗎？以后我可以騎你嗎？”

灰騾吁地打了個響鼻，十分不耐煩：為什么都將本騾認成馬啊？誰見過這般威風神氣的馬！

最后的一百級石階反而輕松了許多，在灰騾一步步的陪伴下，黛玉距離階梯的盡頭越來越近。

五十步……二十步……十步……

在林家眾人一步一步的計數中，黛玉終于搖搖晃晃，氣喘吁吁地爬上了最后一步階梯。

她伏在地上，只感覺全身上下無處不酸疼難受，哇地一聲放聲大哭起來，一路所有的委屈和難受都在這一刻爆發。

就在此時，她忽然感覺一只手輕輕撫摸頭頂，一個溫和的聲音帶著笑意說道：“做我的徒弟，以后可不許這般愛哭哦。”

黛玉仰起小臉，模糊的淚光間，隱約看到一個親切的笑容，在經歷過難以想象的艱辛過后，這笑容是如此溫暖，讓她銘記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