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光大師……圓寂了？怎么回事？”

陸鵬震驚地看著眼前的年輕僧人，他顯然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這里，身上的僧袍被山間的荊棘掛得破破爛爛。

他帶來的消息著實讓陸鵬感覺難以置信，就在十多天前，慈光大師還在幽谷里和他談笑風生，品茶彈琴啊！

僧人眼現淚光，神情卻平靜地說道：“阿彌陀佛，師祖他老人家佛法高深，已是修成正果，圓寂去往西天極樂世界了。陸居士是他老人家最看重的方外至交，頗有些遺物留贈，請施主明日務必來寺中一行。”

陸鵬沉默了好一陣，回答道：“我明白了。”

僧人離開后，陸鵬將慈光大師贈送的木琴取來，坐在蒲團石上一遍遍地撥動著琴弦。

前次慈光大師來訪時，雖然有些憔悴，但以陸鵬的醫術，自然看得出來他身體并沒有什么大問題。

但誰能想到短短十天，竟然便與之永訣呢？

陸鵬內心再一次涌起一陣陣迷惘，他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大道在何處？人生為何物？如何能解脫？

琴聲在幽谷中回蕩了許久許久，灰騾、小白狐和猴群們都感受到了陸鵬低落的情緒，都安靜了許多。

第二天，陸鵬起身前往云中寺。這寺院離他隱居處有十多里路程，到了寺門前時，往日冷冷清清的云中寺今日卻人山人海，寺門前擁簇著大量神情悲痛的人群。

慈光大師的名聲不顯，遠遠不如青廬道人，但他卻幫助了許多許多最底層的民眾。

僧人們將陸鵬引進寺中，慈光大師的遺體靜靜地停放在化身窖前面，等候最終的告別瞻仰。

陸鵬走上前，雙手合什，默默行禮。慈光大師的面容看上去和平時一樣溫和從容，像是僅僅在小憩一般。

“你來了。”青廬道人從一側走來，他的神情和平時大為不同，顯得相當冷靜。

“老和尚也算是得償所愿，但愿他真能去西天成佛吧。”

慈光大師的死是非常平淡的，他年歲已高，此前就操勞過度，這一次云中寺又救濟了一批災民，幾番勞累后竟是油盡燈枯，念了聲阿彌陀佛忽然坐倒便即圓寂。

陸鵬聽了也不由再次感嘆世事無常。

兩人默默地站在化身窖旁邊的一棵樹下，目睹僧人們忙碌著給慈光大師換上一身白衣，然后抬進化身窖火化。

“老弟可知道，我這條命是老和尚給的。”

青廬道人轉過臉來，眼神悠遠地輕聲敘述道：“我小的時候無父無母，流落街頭。為了生計，可說偷雞摸狗，無所不為。有一次偷東西被人抓住，將我吊起來打，便是老和尚路過救了我。他將我帶回寺中，可我那時候跟著街上的流氓地痞混跡了一身毛病，絕不愿做和尚。他卻也不惱，仍將我收留在寺中，要不然，我可能很小就餓死或者被打死了吧……”

青廬道人微微仰頭，目光中露出寂寥而又緬懷的神色。陸鵬這才知道他原來竟是在云中寺長大。不過其后來為何又成了道士，又如何名滿順慶府，隱居蓬山，顯然也是有著極曲折的故事。

但青廬道人長嘆一聲，沒心思往下講了。一名中年僧人走了過來，他是慈光大師的二徒弟，合什道：“青廬道長，陸居士，家師有些遺物交給你們。”

慈光大師雖然圓寂十分突然，但他似乎又早有所感，事先就將遺物留下。

他留給陸鵬的是幾本琴譜和一架從未見他拿出來過的古琴，琴身木質古樸，一看便不是凡品。

夕陽西沉之時，陸鵬和青廬道人走出云中寺。寺里傳來悠遠的鐘聲，琉璃般的陽光灑在門前石階上，天空中滿是染成玫瑰色的晚霞，清風拂面，群鳥歸巢。世界仍是如此美好，并不因一個人的離去而有任何改變。

“你要離開么？”青廬道人點了點頭，“也好，我也無意再下山了。貧道本是欺世盜名之徒，能有幸與你和老和尚相交，已然足矣。當日那一曲合奏，至今猶在耳畔。”

第二天，陸鵬便動身離開。順慶知府不知抽了什么風，又派了好幾撥人來尋訪，還在小蓬村里四處打探威逼村民。

陸鵬臨行前去見了其中一名使者，冷冷地瞪視著對方：“你等想做什么？”

那人看著陸鵬身邊的猴群和野豬，不禁瞠目結舌：“不、不敢不敢！小人只是奉府君之命，邀請仙長到順慶府一唔。”

陸鵬冷笑一聲，喝叱道：“那等庸碌鼠輩，怎有臉說這話的？你回去告訴他，要是敢對村人無禮，本人必飛劍取其項上首級！”

使者唯唯連聲，狼狽逃走。

小蓬村的村民們家家戶戶走出門來，他們都是頭一次見到這山中的“仙人”，既崇敬而又依依難舍。

陸鵬向眾人告別，牽著灰騾踏上了新的旅程。

穆豐很想隨他一起游歷，但念及母親身體不好，只能戀戀不舍地送出老遠。

山上的動物們也依依不舍地跟出很遠，但猴群還好，野豬們就太過嚇人了，陸鵬便讓它們都回山上去了。

“先生，小子此生還能再見您嗎？”

送了一程又一程，終有告別之時，穆豐念念不舍，滿臉都是崇敬依戀之色。陸鵬雖然比他大不了幾歲，但卻帶給他人生中最大的震撼和影響。

“當然會有的。”陸鵬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發揮你的才能，或許不應該將自己羈束在村子里，若能夠站到更高的位置上，也能替天下的老百姓做更多事情。”

“我明白了。”穆豐肅然點頭，隨即有些局促地低頭道，“先生，我、我能叫您一聲老師嗎？”

陸鵬怔了怔，笑著說：“當然。”

穆豐大喜，跪下來就這樣在路邊拜了三拜。

陸鵬將他扶起，又叮囑了幾句，便灑然而別。

道路既遠且長，蓬山的一切似乎都留在了身后，只是還有一只小白狐兀自不舍地跟著。

這小家伙由于生得太好看，陸鵬一直拿其當寵物養著，十分喜愛。它也因此有些恃寵而驕，在幽谷里可以說是稱王逞霸的存在。經常騎野豬揍猴子，其他動物也都讓它幾分。

陸鵬彎腰將它抱起來，笑道：“怎么？你要跟我走嗎？”

小白狐嘰地叫了一聲，它想要跟著陸鵬，但這一路走來，道路上的行人和房屋、隆隆而過的馬車、嘰嘰嘎嘎的水車，還有好多好多小生靈無法理解的東西……這山外的世界對它來說是如此陌生，如此可怕，讓小小的它感到極為緊張恐懼。

陸鵬笑了笑，將它放下來，摸了摸柔軟的絨毛，柔聲道：“回去吧。”

他牽著灰騾信步走去，走出老遠，回過頭來，還能看見那小小的白影呆呆地蹲在路邊。

只是，始終沒有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