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以后，沐楓反而放松下來，而且異常興奮，他現在都不跑出去了，天天待在山中免得錯過詹扶聲。

雖然自他來了卿夫山后沒多久，詹扶聲就常常云游在外不知蹤跡，但是沐楓還是很喜歡他，他身上有一種歲月沉淀的隨心所欲，那種感覺和慕生很像但又不太一樣，沐楓也不知道哪來的自信就覺得詹扶聲很厲害，是跟慕生一樣會讓他莫名安心的存在。

沒過幾天就是壽宴了，恰逢人間年關，村里各家各戶都忙得很，扶生廟就顯得越發凄清了，慕生干脆這幾天犯懶躺在院里，曬著日光，昏昏欲睡，沐楓就坐在她旁邊目光炯炯地盯著院門。

一連蹲了好幾天，視野中終于出現了一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沐楓還沒揉著眼睛看清楚，久違的聲線就隨著一只溫暖的手撫上了他的腦袋：“怎么跟這丫頭一起傻坐在這？”

沐楓猛地抬頭，一襲黑色素衣襯著硬朗的五官，那雙狹長黝黑的眸子正定定地看著他，也不顧詹扶聲滿身的風塵仆仆，沐楓立刻站起來跳到了詹扶聲身上：“哎呦阿爺~，你怎么才回來，我還以為您今年又不回來了。”

“好好好，差不多了，再多就惡心了昂。”詹扶聲隨便拍了拍沐楓，將他放了下來。

沐楓這才看仔細了詹扶聲，經年不見，他又多了幾分在外流浪的滄桑，雜亂的黑發里比離開時又多摻了幾縷白絲，所以明明叔伯的年紀，卻讓他在初見時錯認成了老爺爺，到現在都沒改過來，好在他本人并不計較。

詹扶聲向旁邊一掃，已經悠悠轉醒的慕生托著腮不知看了多久，他哼笑一聲：“好你個臭丫頭，我把扶生廟交給你，你成天在這給我偷懶。”

慕生懶懶抬眼覷了詹扶聲一眼：“比不得您，作為卿夫山山主成天在外云游，扶生廟都蕭條成那樣了也不知道修修，就知道搜集一些莫名其妙的寶貝。”

詹扶聲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眉頭一挑：“什么莫名其妙，那可都是我嘔心瀝血，跋山涉水才拿到的。本來我還給你們帶了禮物，看來現在是不用了，免得被嫌棄。”

聽到有禮物，沐楓眼睛一亮，立刻擋在慕生面前，咧著口白牙笑瞇瞇地沖著詹扶聲：“阿爺~，你別聽姐瞎說，她就是嫉妒你有那么多寶貝還都不讓我們碰，其實我們都很喜歡的，尤其是我，我一定特別珍惜。”

詹扶聲頗為受用地拍了拍沐楓的肩：“不錯，越來越討人喜歡了，頗得老夫真傳。那我去叫沐軟過來，到時候讓你第一個選。”

“謝謝阿爺~！”沐楓對著詹扶聲離去的背影喊得大聲，生怕他聽不到似的，臉上還掛著大大的笑。慕生嫌棄得緊，正巧沐楓還擋在自己面前，她一腳踢了過去。

“你現在翅膀硬了是吧，還能當著我面說我壞話了！瞧瞧你那副諂媚的嘴臉。”

沐楓不以為意，厚著臉皮：“姐，我這可是學的你啊。”

“亂說！我什么時候這么諂媚過？”

“是是是。”沐楓小聲嘀咕著，“你要是諂媚起來一定比我厲害。”

于是慕生直接爬起來對他的小馬尾下手了，直到詹扶聲帶著沐軟過來了沐楓才得以喘口氣。

沐軟這會兒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他同沐楓一起稱呼詹扶聲“阿爺”：“許久不見，您近年過得可好？”

詹扶聲也摸了摸他腦袋，挑著有的沒的說了幾句，就拿出了沐楓極為期待的三塊幾乎一模一樣的布，沐楓伸手翻了一遍，難以置信：“這是什么，布條子？”

詹扶聲立馬拍掉他的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法器！這是法器！真是丟人。”

沐楓不怎么相信：“阿爺你別捉弄我們了，這軟趴趴的能打誰啊？恐怕拿出手就得被嘲笑，氣勢上就先輸了！”

慕生沒什么反應，好像習以為常，也不知道習慣的是什么，但連沐軟也不相信的樣子詹扶聲就真忍不住了，抬手給沐楓頭上來了一下，板起臉道：“看來我平時是真的對你們太過放松了，沒見過世面不可怕，現在怎么都這么隨意了？老夫千辛萬苦帶回來的寶貝，我告訴你們沒有挑三揀四的份。再說了，就你這三腳貓功夫到哪不都一樣，跟法器有什么關系。”

沐楓原本為了遠離慕生才特意貼著詹扶聲坐的，結果現在被詹扶聲打得相當順手，痛得要命，只能捂住腦袋連連后退。

自前些年抽了風說要去云游后，詹扶聲每每回來都會帶回一堆東西，他向來愛惜當做寶貝，可以說，他這么多年在外云游就是為了這些奇奇怪怪的寶貝：有時候是看起來有些陳舊破爛的落灰鎧甲，有時候又是精美華麗的酒杯，他們甚至見過一抔土，被他保管在一個檀木盒子里就算是寶貝了。但無論這些寶貝有些在他們眼里看來有多莫名其妙，詹扶聲都勒令他們不準碰，更別說送他們了。

所以這會兒慕生的重點并不在這些綾緞上，而是詹扶聲為什么會突然對他們這么舍得下本。這里面指定是有點問題的，她可好歹是跟著詹扶聲最久的。

“老頭兒，那這個法器應該有什么特別之處吧？不怪沐楓沒見識，我也沒見過用軟綾緞當法器的。”

一聽慕生這么，詹扶聲起了勁，清了清嗓，一看就是要長篇大論。

“那是當然了，它可不是普通的綾羅錦緞，是重綾！是用奇特的法術工藝煉制而成，雖然不知出自于哪位大拿之手，但做到這種程度，完全不亞于那些凝聚天地靈氣而自然形成的法器，我最看重它的一個特質就是遇強則強，實在是太適合你們這種半吊子法力的了。”

“真的嗎？！”好了傷疤忘了疼的沐楓立時湊了上去，“對手有多強它就能變多強！太厲害了吧！！阿爺，你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那我就不用怕林子涵那個笨蛋了！！”

“......怎么腦子還不好使呢？是你變強它才會變強！做什么白日夢呢一天天。”

詹扶聲冷聲潑了盆冷水，沐楓臉頓時垮了下來，并表達了十足的失望之情：“阿爺，看來我們真的是分開太久了，你根本不知道我們真正要的是什么，要是自己修煉有用，我們也不至于被神麻山欺負到今天。”

詹扶聲聞言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沐軟，他從來都是安安靜靜的，從小到大也沒怎么變過，初見時他便是三個小孩中最安靜的那個，沐楓會纏著慕生，慕生會纏著他，唯他從來就只是低頭聽著。這孩子不怎么表達自己，但詹扶聲也明白神麻山那件事是他心里的石頭，壓著他。

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茶，詹扶聲只是說道：“那從今日起便勤加修煉吧，正好同重綾好好磨合一番，你們雖小，但有些事早晚得解決。”

看詹扶聲沒有下文，沐楓問他：“可那林子涵是個山主，法力肯定比我們高，阿爺你作為我們卿夫山山主不跟我們一起，撐撐場面嗎，萬一我們被欺負了，多有損卿夫山顏面。”

“亂說！卿夫山顏面在我不在你們這些小兔崽子身上，別隨便往臉上貼金。”詹扶聲態度不變，“而且九重天的壽宴老夫也不去，你難道指望我那時候也上天救你們？”

什么！！

這次不僅是沐楓，連慕生都有些驚到了，詹扶聲竟然不去壽宴？雖然老頭兒平時一副不靠譜的樣子，甚至常常不知所蹤，但包括慕生在內都認為，他總會在關鍵時候出現，像每一位真正的長輩那樣，可是現下詹扶聲不像在說笑。

“九重天老夫去過了，那地方規矩多，這次就不湊這熱鬧了，還是你們小輩去漲漲見識吧。”

“可九重天不是平常地方，那里……”

這次連沐軟都忍不住出聲勸說，可詹扶聲一旦說出口便不會輕易改變想法的性子他們也都知道，否則這么多年就不會只有他們三個小神了。

沐軟話語未盡，但他們都懂，從未上過九重天，對一切都是一片空白，年歲尚小，修為又極低，每個都是不確定因素，若真在九重天那般莊重的地方闖了禍，像他們這種末流的土地神連如何自救都不懂。

詹扶聲似乎也想到了這個最壞的可能，難得地猶疑了一下，但僅僅只是一下，他最終還是沒有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