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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拉加蘇之二

在胡康河谷一線布防,擋在遠征軍前面的日軍,是日軍第18師團主力。這個師團本來是一個兩旅團編制的甲種師團。加入緬甸方面軍后,為適應山地作戰取消了旅團一級建制,減少了一個步兵聯隊,改為三步兵聯隊制山地師團,但大大擴編了其炮兵編成,在胡康河谷這樣的山岳叢林地帶,其實際戰斗力反而得到增強。

這支敵軍的主要編成如下:師團共轄六個聯隊,其中步兵聯隊三個,即第55、第56、第114聯隊,每個聯隊轄三個大隊和兩個炮兵中隊,每個大隊轄四個步兵中隊和一個炮兵隊、一個輜重隊。步兵以外,師團還轄一個山炮聯隊,即第18山炮聯隊;一個工兵聯隊,即第12工兵聯隊;一個輜重聯隊,即第12輜重聯隊,總兵力兩萬余人。

胡康河谷道路艱險,溪谷縱橫,非常不適于發動大規模的進攻作戰。在戰史上,對中國遠征軍從印度殺回國內選擇了胡康河谷這條險路,曾經有一個說法,認為這是為了出其不意。

試圖出其不意,卻遇到兩萬多敵軍攔路,這實在不能算成功。事實上,日軍緬甸方面軍參謀前田博少佐在他的著作《緬甸方面軍的作戰和戰后處理》中,披露了當時日軍的作戰計劃,對于中國軍隊會選擇胡康河谷反攻緬甸,日軍早有準備。

1943年年中的時候,日軍在緬甸一共有五個師團。這些部隊包括隸屬于第15軍的第18師團、第33師團和第56師團,以及直屬于方面軍的第55師團、第5飛行師團。

日軍對這些部隊的配置如下:司令部配置在緬甸首都仰光,第5飛行師團分散配置在緬甸各個機場;第55師團負責南緬防務,部署于印緬交界線南端的港口阿吉普一帶,警戒英軍從海上發動登陸攻勢或沿海岸東進攻擊;第33師團負責中緬防務,部署在曼德勒以西地區,對抗英帕爾方向的英軍;第56師團和第18師團均部署在北緬,警戒中國駐印遠征軍和云南方向部隊的攻擊。中國遠征軍發動反攻之后,日軍干脆將北緬單獨列為一個戰區,成立了第33軍直接指揮該地區的作戰。此后,日軍陸續增兵,到1945年,在緬甸方面軍屬下共計有九個師團又三個獨立混成旅團,用于緬北的就有五個師團和一個混成旅團,占其總兵力的一半以上。

從這個配置看,日軍對緬甸的防衛重點為重西輕東,重北輕南,在印度的中國遠征軍如果發動自胡康河谷的反攻,地點正在緬甸的西北,恰恰是日軍防衛的重點。

既然明知這是敵軍防衛的重點,地形又如此不利于進攻,中國遠征軍為何不選擇另一條路發動反攻呢?

這是遠征軍總指揮、中印緬戰區總參謀長史迪威中將的決定。史迪威做出這個決定,并不是他缺乏軍事常識。事實上史迪威是一名優秀的軍事將領,他很清楚選擇這條反攻路線的風險。察看當時的史料,似乎可以看到這位高個子將軍決策背后的一絲無奈。

史迪威急于發動緬北反攻的原因,與麥克阿瑟在菲律賓浪漫的“I shall return”(我會回來)不同,有著更加現實的目的,那就是盡快打通中印公路,穩定中國戰場,并通過這條路線提供裝備、物資,重新武裝中國軍隊,以期從東方發動對日軍的反攻。

1943年的中國戰場,牽制著日軍29個師團的主力,世界很難想象中國如果倒下,將給反法西斯陣營帶來怎樣的災難。要知道,美日在所羅門群島的血戰,把瓜達爾卡納爾島打成了“地獄島”,把薩沃島灣打成了“鐵底灣”,日軍出動的部隊,也不過一個多師團而已!但是,作為一個農業國,中國軍隊的戰斗,必須依靠世界其他國家的工業支持。大到飛機、汽車,小到望遠鏡的鏡片,電臺里的真空管,當時的中國,幾乎都無法自己制造。在美國參戰以后,這個“世界民主國家的兵工廠”也對中國打開了大門。然而,隨著沿海港口的喪失,中國失去了海上的補給路線;蘇日友好條約的簽訂,關死了西北方向的援助;滇緬、滇越路的中斷,又讓西南方向的援助無法入口。偌大的中國,只剩了一條飛躍喜馬拉雅山的“駝峰航線”與外界保持著艱難的聯系。高山,低壓,劇烈的空氣運動和日軍飛機的攔截,使這條航線艱險異常,中美飛行員在這條航線上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連中國防化兵事業的創始人李忍濤將軍,都在這條航線上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天氣晴朗的時候,“駝峰航線”的飛行員們甚至可以用地面墜毀飛機閃光的鋁片作為導航指示,可見損失之慘重。

因為太過艱險,駝峰航線的運力有限而且代價昂貴。即便盟國有心為中國提供更多的裝備物資,也無法依靠這樣一條空中路線。為此,史迪威下決心指揮中國遠征軍反攻緬甸,目的是打出一條直通印度的地面公路運輸線,這就是后世所說的“中印公路”。

史迪威選擇胡康河谷這條進攻路線,是因為沒有其他路線可供選擇。

胡康河谷圖示

收復緬甸,其實有很多路可走,粗粗一看,即可以通過五條道路:

第一條路,從緬甸南部沿海登陸,直取首都仰光。

第二條路,從印緬邊界南段,阿拉干山以南的阿吉普方面從西向東進攻,沿海邊攻奪仰光。

第三條路,從印緬邊界中段,阿拉干山以北的英帕爾方面從西向東進攻,攻擊目標為緬甸古都曼德勒,在那里可以直接切斷南緬和北緬日軍的聯系。

以上三條路線,大多是在道路寬闊、行進便捷的平原和高原地區,易于美式機械化裝備的部隊作戰行動,同時人口稠密,物資也較為豐富。

另外兩條路就艱難得多了。

第四條是從印度通過胡康河谷、孟拱河谷攻取北緬中心密支那,而后南下曼德勒,將日軍趕向南方。

第五條是從云南越過高黎貢山,收復滇西,再奪取舊滇緬路要隘臘戍,徐徐向西向南推進。

這兩條路線,經過的地區都地勢險峻,易守難攻,而且人煙稀少,補給必須依靠自己。

美軍“梅支隊”軍用地圖(地名譯文為筆者所加),上標有中國最后的對外聯系通道——駝峰航線。

中國遠征軍反攻緬甸的路線圖(地名譯文為筆者所加),左側箭頭是史迪威指揮的駐印軍,從西向東打;右側箭頭是從云南出擊的中國第二期遠征軍,從東向西打。

野人山—胡康河谷是道路崎嶇的地方,并不利于美械機械化部隊的行進和展開。圖為遠征軍翻車事故現場。

通過前三條路線,都容易直接威脅日軍在緬甸控制的核心地域和主要交通線,或對日軍形成切斷進而圍殲;而后兩條路線即便成功,也更容易與日軍打成“頂牛”,形成一進一退的局面而難以取得決定性的勝利。

問題出在英國人身上。英國人在緬甸的態度十分清楚,就是排斥其他任何大國進入這一地區,堅決等待戰爭結束后,日本“合情合理”地向大英帝國歸還這塊領地。因此,無論美國人還是中國人染指緬甸,無論出于何等目的,都是不能允許的。因為這個,羅斯福斡旋丘吉爾與蔣介石約定的,在緬甸南部島嶼登陸的作戰計劃,被一拖再拖,終于無疾而終。

可是,此時的英國,已經不再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前那個龐然大物了。兩次世界大戰耗干了英國人的心血,世界的天平已經向新興的大國傾斜。在德黑蘭會議上,人們形容丘吉爾先生在羅斯福與斯大林面前的地位,就仿佛“美國鷹和俄國熊之間的一頭老瘦驢”(赫爾曼·沃克《戰爭與回憶》)。所以,面對財大氣粗的美國人,有求于人的英國人也不得不做出一點象征性的讓步——史迪威將軍可以發動反攻,但是他的路線只能局限于北緬。

第一次緬甸戰役的時候,英國方面曾同意中國遠征軍在緬甸全境作戰,戴安瀾將軍死守的同古,就在仰光北面一點點,向南打出兩百公里,就可以看到印度洋了。這個距離,也就和北京、天津之間的距離差不多。當時,在緬甸的華人給了遠征軍最大的支持,甚至在遠征軍失利敗走野人山的時候,還有上萬華僑堅定地追隨祖國的軍隊撤退,寧可埋骨荒山,也不放棄。

史迪威等人在印度觀看中國遠征軍的訓練和演習

中美兩國將領檢閱遠征軍部隊,右側的美國將領是史迪威,左側的兩名中國將領是孫立人和羅卓英。

出師的中國遠征軍

大約是這種熱情,讓英國人感到了中國在緬甸的強大號召力。在發動反攻的第二次緬甸戰役中,英方嚴格限制中國遠征軍的行進路線,試圖盡量避免他們與緬甸普通民眾的接觸,以免給英國在緬甸的殖民統治造成問題。將中國遠征軍進攻的路線限制在人煙稀少的緬北,大概不無這方面的考慮。

在這種情況下,史迪威只好無奈地選擇了胡康河谷來發動這次進攻。

談到從印度出征的中國遠征軍,史迪威的名字不能回避。作為這支數萬名官兵組成的中國軍隊的最高指揮官,史迪威并不是一個掛名的擺設,他有著真正生殺予奪的大權。這在當時乃至此后的中國,都堪稱一件古怪的事情——把軍隊交給外國人來指揮,這幾乎是一種近乎于賣國的行為。史迪威能夠指揮中國駐印軍,純粹因為他手中握著的美援,他是中國實在不能得罪的。

不過,反攻開始以后,史迪威最終還是將指揮權還給了孫立人和廖耀湘兩位中國將軍,放手讓他們指揮前線的作戰。實戰讓他明白,指揮中國軍隊,最好還是中國人自己來干,否則再好的美國將軍,無論是柏特諾還是梅里爾,在當時的條件下都沒法突破中西文化的高墻,把一支中國軍隊的戰斗力充分發揮出來。從結果來看,他這個選擇堪稱明智。

一個有指揮權卻又并沒有真正指揮每個戰役的將軍,一個在最后勝利之前黯然回國的美國人,史迪威的形象在不同人眼里有著截然不同的表述。

在美國國內的輿論中,史迪威是一個“中國通”,一個現代的戈登,他一手培養出了一支當時無論訓練還是裝備,最接近世界先進水平的中國軍隊。同時他又是一個正直而勇敢的老兵,有著堅韌不拔的意志而且富有進攻精神。在日軍氣焰最囂張的時候,他指揮了對緬甸的反攻,并成功地打通了中印公路。他和中國將軍孫立人的配合珠聯璧合,孫在前方指揮戰斗,史在后方提供支持,是遠征軍成功的基石。史迪威深受羅斯福總統的信任,在美國國會暢通無阻,這使得他在整個緬甸戰役中是最財大氣粗的一個。他的解職,純屬遭到東方國家一些小人的陷害,這是一個典型的悲劇英雄。

在中國的歷史研究中,無論1949年前還是1949年后,對史迪威的好感都十分有限。蔣介石的文膽陳布雷將史迪威描述成一個傲慢的美國佬,一個企圖利用美援杠桿奪取中國主權的陰謀家。他在無法迫使蔣介石交權的時候,甚至組織中國軍官試圖通過政變的方式直接把“花生米”(史迪威給蔣介石的外號)干掉!最終,在中國人的聯合抵制下,正義得到伸張,這個比敵人還可怕的盟友終于被趕走了。國民黨政府從大陸撤逃之后,人們不再討論史迪威試圖干掉蔣介石正確與否,但依然津津樂道于遠征軍里中國軍官為“捍衛民族氣節”,和史迪威等無禮的美國佬進行不屈不撓的斗爭。

辦公室中的史迪威。真實的情況是這個“醋性子喬”生性活躍,從來不愿意坐辦公室,總是穿上一身士兵的服裝到前線走來走去。這好像是史迪威唯一一張在辦公室的照片。

史迪威和他的愛將梅里爾。梅里爾準將是美軍特種部隊——加拉哈特空降旅的指揮官,功勛卓著;但要他代替中國將領指揮中國軍隊,也同樣不可思議。

著名的一張照片:蔣介石夫婦與他們的參謀長史迪威將軍。明明是談笑風生的三個人,根本看不出其中的兩個男人都恨不得要了對方的性命。所謂包裝,看來也不是最近才有的事情。

事實上,在中印緬戰區的上層,喬治·史迪威是個很少有人喜歡的“醋性子喬”。英國人不喜歡他,甚至面對試圖打開中印公路的計劃,本應受益最多的蔣介石似乎也有些冷淡。

美國參戰以后,在華的日軍部隊很多被調往太平洋戰場。從1940年到1943年,盡管日軍在敵后戰場對八路軍發動了多次猛烈攻勢,給太行、冀中等敵后根據地造成巨大損失,但正面戰場的各條戰線上日軍的大規模進攻明顯減少,抗戰似乎進入了一個相對平穩的相持階段。面對這種情況,蔣介石對發動積極的反攻興趣不大。這一點,他與英國人在緬甸的思路相似,都有“等”勝利的嫌疑。

不能不說蔣介石的思路有一定道理,他深知日軍的戰斗力和自己部下的弱點。即便裝備了美式武器,反攻也不是那樣好打的。既然依靠美國最后總會打勝,又何必付出巨大的代價呢。如果中印公路打通,對日的反攻就無法回避;如果中印公路打不通,蔣介石大元帥有充分的理由和日軍繼續“對峙”。1944年滇西反攻,中國軍隊慘重的損失似乎也在反證蔣介石思路的正確。然而,1944年日軍出其不意的大規模反攻,給裝備訓練都落后的國民黨軍造成了巨大損失,史稱“豫湘桂大潰敗”,日軍一直打到貴州的獨山,重慶一片恐慌。假如中印公路早日打通,國民黨軍或許遠不會敗得那樣慘。如果把意義放得再遠一點,很多原來對國民黨較有期待的人士,正是因為這次大潰敗喪失了對它最后的信心,而投入了共產黨的懷抱。

這時候再抱怨日軍沒有默契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唯一的教訓是:有實力,才有的選擇,戰場上什么時候也不能把刀把子放在別人手里。

當說誰都不喜歡史迪威的時候,其實我們忽略了最重要的一個群體——遠征軍的將士們。當史迪威指揮部隊發動反攻的時候,他最有力的支持者,并不是遠在華盛頓的羅斯福,而是在印度的幾萬名普通中國官兵。

他們大多不懂政治,即便懂,也往往幼稚得可笑。他們支持史迪威,并不是因為親美,而只是因為,他給了弟兄們一個回家的希望。

為了這個希望,他們可以奮戰至死。難怪史迪威稱呼這些戰士,總是用一個句子:“我的孩子們——”

對史迪威在遠征軍中到底是怎樣的角色,作者思前想后,覺得唯有英語中的“Old Father”(老爸爸)最為貼切。

美國工程兵準將皮克是修建中印公路的功臣。這位技術嫻熟、善于管理的將軍一向沒有架子,平時就和中國、美國工兵部隊的普通士兵打成一片,因此深得軍心。

圖為美國利用《租借法案》轉交給中國的航空炸彈,其財大氣粗可見一斑。

在只剩一條駝峰航線與外界聯系的情況下,上層或有觀望和種種考量,但普通的中國戰士依然在艱苦奮戰。

中國遠征軍士兵在印度的美軍醫院就診

英語中的“老爸爸”,是部隊里對那些脾氣暴烈卻愛兵如子的將領的昵稱。他們會踢著你的屁股沖鋒,但又會為每一個士兵準備從豐盛的早餐到避孕套所有的裝備。美國陸軍名將巴頓、霍蘭德·史密斯、海軍登陸戰專家特納,都曾被冠以這樣的稱呼。

又是“中國通”和老兵,又是帝國主義陰謀家,又是“老爸爸”,哪一個是史迪威真實的形象?也許,哪個都是,哪個又都不是。

史迪威確定了反攻緬甸戰役的戰略方向,并為每一個戰役下定決心。但是,他對遠征軍更大的貢獻,則是在后勤方面。

1943年,在印度的中國遠征軍,裝備比美國軍隊還好。這是因為,史迪威一次就從美國給中國駐印遠征軍運來了按照美軍標準三個師的裝備。但在印度的中國軍隊,當時只有新38師和新22師兩個師。“貪婪”的孫立人和廖耀湘毫不客氣地瓜分了三個師的裝備,結果就是美軍當時每個師只裝備兩個榴彈炮營,而孫、廖兩師,每師卻裝備三個。

史迪威對此不但不制止,反而有些洋洋自得。在史迪威的努力下,遠征軍的新兵都不是立即補上前線的,他們要經過長達一年半的訓練才可以投入戰場,以至于戰爭后期從重慶飛到印度的青年軍,大多還在訓練,戰爭就已經結束了。遠征軍所需要的裝備,完全按照美國軍隊的方式進行補給。

遠征軍老兵張克仁回憶,在印度進行的訓練中,有一個細節讓他印象十分深刻:中國軍隊和美國軍隊都有練習臥倒的科目,但中國軍隊的老兵倒地總是先調整一下姿勢,讓人先著地,槍后著地。美方顧問對此進行了糾正——不要管槍,如果砸壞了換一支就是,人是最重要的。

在緬甸前線,盟軍采用飛機運送傷員,無論中國、美國還是英國士兵,都享受同樣的待遇。

在史迪威的努力下,在印度為中國遠征軍傷員開辦了軍醫院,這是醫院員工合影,其中有美國人、印度人、中國人,還有緬甸人。醫院大部分護士都是緬甸的女孩子,遠征軍的中國士兵對她們的殷勤和周到印象深刻,也成就了不少后來的跨國婚姻。

同時,遠征軍受傷的戰士,通常都是被立即用飛機運往印度進行治療。這樣的做法,讓遠征軍官兵的傷亡減少到最低限度。

這也極大地提高了遠征軍的士氣。張發奎將軍曾記錄在九江戰役中,戰死的士兵被丟棄在陣地上,負傷的士兵無人去管。士兵們一邊聽著袍澤無助的呼救,一邊看著他們的殘軀在自己身邊翻滾,怎么可能還會拼命打仗?

在遠征軍的反攻中,史迪威做的最出色的一件事,就是不惜一切代價,滿足了前線部隊的補給需要。每當中國軍隊向前攻到一個新的據點,中美混合工兵部隊就會跟著把路修過去。美軍工兵司令皮克準將是修筑過密蘇里水壩的工程專家,他給中國戰友的承諾是:我離你的路程,永遠不超過一天。他做到了。同時,史迪威還大批調動飛機空投解決中國軍隊的補給問題。

而據日軍回憶,在胡康河谷的戰斗中,輸給中國軍隊,最致命的一點就是:補給。

陳鳴人的一個第112團在胡康河谷谷口,拉開一字長蛇陣大戰兩個聯隊的日軍,后續部隊足足等了兩個月才跟上來。這一來是因為部隊要翻越野人山才能進入新平洋周圍的戰場,1943年底,野人山一帶意外地多雨,人員和裝備行動十分困難;二來,則是因為在上層中國人和美國人在扯皮。

扯皮的原因是當時的遠征軍參謀長柏特諾固執地認為陳鳴人怯戰,認為他當前的敵人不可能超過一個大隊。可能出于用人不疑的考慮,史迪威站在柏特諾一邊。但是,搜索營在臨濱附近的戰斗中,發現日軍居然升起充氣飛艇來為炮兵指示目標,這絕不是一個大隊日軍所能擁有的裝備。所以孫立人堅決地支持前線部隊的判斷,要求大部隊立即增援上去。

美軍方面認為,日軍雖然有一個師團在前面攔路,但主要部署在胡康—孟拱河谷后方的孟拱一帶,現在雨季未完,日軍無法快速從孟拱方向把大部隊開到新平洋。顯然,美國人是按照自己打仗的方式來計算日軍行動的。麥克阿瑟在新幾內亞同樣驚呼日本兵似乎依靠空氣、樹葉和水就能無休止地作戰,這和美國兵帶著從軍毯到避孕套全副裝備上戰場的概念大不相同。中方軍官則試圖依據到手的情報說服對方。根據潘德輝送來的情報,日軍在胡康谷口放了三個聯隊——第55、第56步兵聯隊,第18炮兵聯隊。第55聯隊和第18炮兵聯隊的指揮部設在分割南北兩路的萬塔格山麓之于邦鎮,第56聯隊設司令部于大龍河岸邊的太白家。戰斗重點在北線,因為北線道路寬闊,修路后可以通行車輛坦克。日軍第55、第56步兵聯隊,第18炮兵聯隊的指揮部都在這里。南線日軍兵力較少,以第55步兵聯隊岡田大隊為主。

雙方的口水大戰持續許久,這時傳來了第112團第三營陳耐寒營長陣亡的消息。

固執的史迪威并非不肯認錯的人。他只是太有優越感,對中國的軍官和情報同樣不肯信任。陳耐寒營長的陣亡,讓史迪威冷靜了一些。他采取的行動是,親自到前沿看一看。

遠征軍的戰車上搭載著頭戴英國式鋼盔的中國步兵,與各國的政要們相比,他們才是對反攻最為熱切的支持者。

到拉加蘇前線視察的結果,是史迪威接受了孫立人的判斷。他一面通過空投物資增援前線的中國部隊,保持他們的戰斗力;一面迅速集結部隊,集中物資,將新38師和新22師全部投入到反攻中去。

這時,在前線雙方的戰斗,基本集中在兩個點上,北面入口的“李家寨”,和南面入口的拉加蘇。“李家寨”守軍是從臨濱被日軍壓回來的第一營殘部。這里本來沒有村寨,只是一片茂密的榕樹林,因為守在這里的指揮官是第一營連長李克己,所以被戲稱為“李家寨”。這里曾遭到日軍瘋狂的攻擊,都被中國軍隊用密集的彈雨打退,日軍稱,“敵人巧妙地在密林中構筑了陣地,并用優勢迫擊炮進行阻擊。我軍無法取得進展,陷入膠著狀態。”

由于及時的空投補給,“李家寨”的守軍糧彈充足,日軍的圍困沒有效果。

而拉加蘇方面,負責防守的是第三營。雖然陳耐寒營長在戰斗中陣亡,但要日軍拿下這個陣地,同樣一籌莫展。

而這個時候,日軍的補給卻由于戰線太長,出現了巨大的困難。

日軍回憶,當時的補給運到前線,首先要用鐵道運到胡康河谷出口的孟拱,然后用卡車運到孟關。此后,簡易公路就無法通行了,只能使用大象和獨木舟運送。由于日軍失去了制空權,所有這些,都要在夜間進行。

以某一日為例,日軍第55聯隊一個大隊的全部補給品如下——“大米兩袋,巖鹽一袋,手榴彈八十,生大蒜一袋,發酵后制作的豆制品一大盒,還有路上運輸兵打死的兩只猴子……”

這時的中國遠征軍呢?每天,中國方面由戰斗機護航的運輸飛機就在日軍眼前投下充足的彈藥、食品、醫藥,饑腸轆轆的日軍個個“除了咬牙切齒以外,毫無辦法”。

井上咸在他的文章中,提到了拉加蘇之戰中的一個小插曲,正是關于補給的,雙方的勝負,也許關鍵就在這里。

井上咸大尉所屬的步兵第55聯隊第三大隊在南線圍攻拉加蘇。

拉加蘇一戰,從1943年11月1日中國軍隊攻占拉加蘇,一直到1944年1月下旬日軍留守的福田秀良分遣隊逃走為止,打了三個月。

這里的兵力,包括第55聯隊岡田第三大隊,長橋中佐的納卡地區特遣隊殘部,長尾大尉的預備兵第一補充隊,總兵力近2000人。根據王楚英的《緬甸作戰中的史迪威將軍》,發現此戰在拉加蘇的中國軍隊,只有第112團第三營。

這段插曲就發生在日軍圍攻拉加蘇的戰斗中。

說起來,拉加蘇能守三個多月,中日雙方可以說都感到有些驚奇。和中國軍隊交手的第18師團可是日軍的王牌,從杭州打到廣州,從馬來亞打到新加坡,軍中全是老兵,精通叢林作戰,號稱“百戰百勝”。中國遠征軍畢竟也是人,能頂得住這支日軍的瘋狂攻擊,如果沒有點兒特殊原因是不正常的。

這個特殊原因,一方面如前所述,中方的戰斗力確實強,作戰兇猛頑強,美軍提供的空降補給也十分及時。另一方面日軍自己也有問題,第18師團的司令部,包括它的補給部隊——輜重第12聯隊都在胡康河谷另一端的孟關,距離拉加蘇七十公里,因為山道崎嶇實際上到前線要走三百公里,所以日軍的補給線拉得太長,造成前線供應不足,使日軍戰斗力不能充分發揮。

但是,再怎么樣,打了一個多月以后日軍還是撐不住了,他們疑惑的是:這守拉加蘇的是中國人嗎?在中國大陸最能守的城市衡陽,也不過守了47天,那守軍是整整一個第10軍呢,怎么會這么小的一個陣地竟打不下來?

于是,12月,第55聯隊的聯隊長山崎大佐(有資料為丸山房信大佐,這是不確切的,丸山的第114聯隊是18師團的總預備隊,當時在密支那,不可能到拉加蘇)親自帶著聯隊旗和援兵到前線督戰來了,按照日軍慣例發揚精神力量,鼓勵士兵組成敢死隊發動決死攻擊。14日,日軍發動決死夜襲,敢死隊隊長是第7中隊中隊長玉城中尉(戰死后特晉大尉)。這位平時喜歡唱戲自娛的聯隊長還給敢死隊唱了一段“元祿快舉”(即日本武士大石良雄襲擊吉良侯的傳奇)的浪曲鼓舞士氣。

遠征軍戰士在叢林中與日軍交戰,敵軍就在100米內,從火力上來說,緬甸戰場上中國軍隊對日軍有壓倒的優勢。

不幸的是,由于日軍工兵部隊未能有效配合,這次夜襲在中國軍隊厚密的迫擊炮和準確的近戰火力面前還是失敗了,死傷了47名敢死隊員。這次突擊,不少日軍都抱著打破中國軍隊陣地,進去大吃一場的念頭的。

可惜,攻擊還是失敗了,井上咸回憶很多敢死隊員難過萬分。這倒不是因為失敗,原來,在戰斗開始之前,日軍給每個突擊隊員都發了兩天的食糧配給,負責補給的林田義弘中尉反復交待:不要一下都吃了啊,不然明天就沒有了啊。

不過,大多數敢死隊員還是把兩天的配給都吃掉了。一來,每天的配給不過是一個飯團而已,沖鋒之前不多吃一點實在沖不上去;二來,很多士兵說:“中國兵的炮彈那么多,誰知道明天還有沒有命呢?”結果等敗下陣來,那些“不幸”沒有戰死的敢死隊員才發現,自己居然要餓上整整一天才能得到新的食物,有些日本兵不禁后悔地哭了起來。

就在這時,有人跑來報告,說此戰并非一無所獲,還是攻占了中國軍隊陣地的一角,那里有糧食,就是……

還有什么就是?!餓瘋了的日本兵蜂擁而去,到了那里卻目瞪口呆。

原來,攻占的中國軍隊陣地,是戰地廁所的所在地。由于一年時間的美式訓練,這支中國軍隊的土工作業非常出色,地堡戰壕建造十分迅速,而且交叉火力設計科學合理,倉庫、隱蔽部、野戰醫院等陣地設施也非常齊備。文明化的中國兵還修有戰地廁所,這是地面上挖好的壕溝,周圍還略有遮蔽,在包圍圈中很有利于衛生。大概因為這些見識,后來新一軍到東北打仗的時候,當地紛紛傳說該軍全是大學生。

不過,廁所就是廁所,里面自然是黃白之物,美國牛肉罐頭中的蛋白質加上中國農家出身士兵旺盛的消化能力,使這一片地方猖狂地彌漫著類似硫化氫的味道。

就在這里,地上居然有人歪歪扭扭地寫下了一行中國字:“日本兵,你餓嗎?那就吃吧。”

吃?再餓也不會有人吃這個吧?

看來中國兵也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中國兵把來不及帶走的大米都倒在了池中的糞尿里。井上咸大尉回憶,這些米,在黃澄澄的糞便上,閃著點點白色的光。

……

怎么辦?沒有什么怎么辦!有餓極了的日本兵已經撲了上去,撈起糞尿中的大米,在旁邊的河水中洗一洗,捏成個團團,就嚼吃起來。

其他的人立刻被這種氣氛帶動,瘋狂地爭搶起來……

井上咸大尉寫道:“那種情景,是今天飽食終日的人無法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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