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羅斯柴爾德家族(套裝全三冊)
- (英)尼爾·弗格森
- 12571字
- 2025-02-12 15:39:44
雙重革命
弗里德里?!ゑT·根茨在自己的《羅斯柴爾德家族的自傳注釋》一書中,有些讓人反感地頌揚了邁耶·阿姆謝爾的商業才能。“不過,”他也坦白地補充道,“最杰出的個人有時也許需要獨一無二的環境以及世界級的事件來獲得成功?!边@毫無疑問是絕對正確的。
1789年,路易十六召集三級會議之后的劃時代事件逐漸影響到德國猶太人,如邁耶·阿姆謝爾·羅斯柴爾德及其家庭的生活。但是當法國革命最終到達法蘭克福時,它的影響變得十分復雜——實際上,影響是爆炸性的。法國革命的影響最早在1792年10月得以顯現,當時法國軍隊短暫地占領了法蘭克福;神圣羅馬帝國最后一位皇帝弗蘭西斯二世在這之前10周剛剛加冕。當然,我們不應夸大這種象征性政權變化的重要性。法蘭克福之前一直被法國軍隊占領著(在七年戰爭期間),再次遭到法國入侵時,猶太社區與城里的其他居民相比,似乎并沒有顯露出歡愉的色彩。實際上,除了法國國民議會1791年通過的解放法國猶太人法令可能帶來的益處外,法國人入侵帶來的實際效果都是負面的。1796年6月,隨著奧地利軍隊在洛迪的潰敗,法蘭克福遭到了法國軍隊狂轟濫炸,猶太街近半房屋毀于大火之中。
另一方面,劇烈的戰爭沖突也有它有益的一面。猶太街遭到破壞,迫使法蘭克福議會放松了對猶太人的居住限制,同意2 000個左右無家可歸的人居住在猶太街以外的地方(盡管只給了6個月的時間)??赡苷怯捎谶@種管制的放松,使得邁耶·阿姆謝爾能夠在斯克諾爾街租用貨倉。后來的法國入侵給猶太人的法律地位帶來了實實在在的益處(或許比較短暫),法國占領的萊茵蘭地區猶太人獲得了解放。(其中一個受益者便是邁耶·阿姆謝爾的會計師蓋森海姆。)更具重要意義的是,戰爭給邁耶·阿姆謝爾提供了新的賺錢良機,他和兩個合伙人沃爾夫·勒貝·肖特及貝爾·內姆·林德斯科普夫獲得了一份合約,當奧地利軍隊在萊茵——緬因地區開展行動時,邁耶·阿姆謝爾的公司為軍隊提供糧食和現金。
法國革命并不是改變阿姆謝爾生活以及生意的唯一革命。18世紀80年代處于早期階段的英國工業革命,也產生了同樣重要的影響。盡管到18世紀90年代末,邁耶·阿姆謝爾已經開始構筑他的銀行生意體系,但這并不意味著必須要與之前的錢幣生意告別;也不意味著不涉足其他更有利可圖的業務。在18世紀晚期,沒有任何行業能比英國工業革命帶來的紡織業更能賺錢。尤其是在英國蘭開夏,棉花抽紗、紡織以及染色工藝的急速機械化標志著經濟生活即將發生空前、徹底的革命性變革。盡管這種工業化是區域性的,而且局限在某一個產業內——由于太過局限,現代經濟史學家推算當時的國家收入時并沒有將它考慮在內——但是,它的影響甚至到達了非洲,那里是棉花種植園奴隸的發源地;它的影響也到達了北美,棉花的生長地;同時也影響到了印度,本地的棉紡織業很快就將面臨蘭開夏以及拉納克郡棉紡廠致命的競爭。這些工廠也對德國產生了巨大的影響,18世紀90年代,德國對價廉物美的英國紡織品——圍巾、手帕、方格花布、薄紗、平紋細布、間棉、凸花條紋布、棉絨、薩藍波小彩格布以及薄棉布趨之若鶩。邁耶·阿姆謝爾只是嗅到這個獨一無二、利潤巨豐商機的德國商人之一。19世紀來臨之際,僅在法蘭克福,就有大約15家猶太公司從事進口英國紡織品生意,其中一些公司差不多于這個時期在英國設立了永久代理機構。1799~1803年期間,至少有8個德國商人出于這個目的在曼徹斯特定居。
因此,我們也必須在這種背景下看待派遣內森前往英國的決定,邁耶·阿姆謝爾的第三個兒子在19世紀初的某個時候抵達了英國。他從法蘭克福出發的日期以及前往英國的目的一直是歷史學家爭論的焦點。盡管有關內森抵達英國的時間分別有1797年、1798年和1800年三種說法,但大部分人認為是1798年。不過幾乎沒有任何證據來證實這一點。我們從上述討論的資產負債表中得知,邁耶·阿姆謝爾至少從1797年開始便與英國倫敦的公司有生意來往,但是業務規模相對較小。到1800年2月,他才開始擴展在英國的生意:他當月給英格蘭銀行家哈曼寫去了第一封信,提出請求,希望通過哈曼進行結算方面的合作。內森在英國出現的第一份文檔證據也來自1800年。沃爾夫引用了內森寫于1800年5月29日的一封信,在其中,內森請求一個熟人為他以及他的業務經理“在一個體面的出租屋里預訂一個有兩張床的房間”。我們還發現了邁耶·阿姆謝爾寫給哈曼的信,在這封寫于1800年6月15日的信中,他提到,內森“很快就會到你那里”;此外還有一封內森從倫敦(康希爾37號)寄出的信,日期為1800年8月15日。通過這些,威廉得出結論稱,內森實際上是在1800年到達英國的,在倫敦度過了夏天,然后去了曼徹斯特。但是,這種說法是錯誤的。不僅僅是因為內森寫給哈曼的第一封信是從曼徹斯特寄出,我們還在隨后的一些信件中發現,內森非常清楚地表明,他是在前一年,即1799年首先抵達曼徹斯特的。這似乎也能解釋為何內森沒有在1799年之前到達曼徹斯特,因為他和父親直到1800年才在英國開展大規模的業務。這就有了另一個可能性——盡管只是可能——即內森在1798年橫渡海峽抵達英國,在倫敦住了幾個月之后才去英國北部。
內森為何要去英國?由于缺乏最有力的證據,大多數歷史學家采用了內森自己提供的解釋——1834年他和下議院議員托馬斯·福韋爾·巴克斯頓聯系時提及——他是這樣描述自己離開的原因的:
那里(法蘭克福)沒有足夠的房間供我們所有人居住。我買賣英國貨物,一個大交易商就來自英國,他控制了大片的市場:他確實是個影響力巨大的人,只要他賣給我們貨物,就相當于幫了我們一個大忙。但不知怎么,我冒犯了他,然后他拒絕給我看他的貨樣。在一個星期二,我對父親說:“我要去英國。”我除了德語,什么語言都不會說。但星期四的時候,我踏上了去英國的旅程……
我們沒理由懷疑這個版本的解釋完全是虛構的。內森是一個事業心極強、極具競爭意識的人,在他的生意中受到冒犯或冒犯別人都是很容易的事,因此不難想象他處理供貨商不合作這件事是多么的急切。但是,在許多方面,他這個解釋有一定的誤導性。他可能是想將自己白手起家的故事浪漫化;可能是遷就某位休戚相關人士的利益(后者更契合內森的性格)。無論如何,他父親不太可能將一筆巨款——內森跟巴克斯頓提到的2萬英鎊,相當于1797年資產負債表凈利潤的兩倍——僅僅因為一個年輕人的沖動就輕易托付給他。不論內森帶了多少“啟動”資金,認為他只不過是執行父親指令的想法都是站不住腳的。
出于政治上的原因,內森充當法蘭克福代理人的身份必須很快被隱瞞,這也使得許多歷史學家斷定,內森一抵達英國即獨立于父親和幾個兄弟之外,有效地建立了自己的業務網絡。但是老邁耶的公司在這個時期留下的業績證據卻道出了不同的事實:一開始,內森接收從法蘭克福發來的指令——實際上,他的哥哥薩洛蒙在1801年受委派前往英國協助他——他也是逐漸地才以自己的賬戶開展交易。內森早期從倫敦和曼徹斯特寄出的一些信件都簽著“致父親邁耶·阿姆謝爾·羅斯柴爾德”。父子之間的通信很明顯比較頻繁(盡管僅有極少數保存了下來),而且內森也經常以父親的名義給薩洛蒙位于倫敦的公司寫信,即薩洛蒙與哈曼有限公司,這個公司負責法蘭克福公司在英國倫敦的保險以及銀行業務。這個時期的通信通常以這樣的詞句開頭,“父親希望我寫信給你”或“根據我剛剛從父親那里接到的指示”。
有一次,一家公司讓內森感到失望,結果被他警告說,如果他再遇到“類似的投訴……我肯定父親會命令我找另一個能勝任業務的人”。另一次,他告知薩洛蒙:“今天早上我收到家里的來信,信中說父親對你的打包工作非常不滿,還要求我在你重視裝運之前不得再往倫敦發送任何貨物。”這段時期的大部分時間里,內森運往歐洲大陸的布料貨柜上都印著“MAR”幾個字母,即“邁耶·阿姆謝爾·羅斯柴爾德”首字母的組合;印著這3個字母的貨柜數量也日益增加。內森還向父親隱瞞了自己在1802年夏季感染小病的情況,他不想讓父親覺得自己不能承擔——或其他什么原因——處理公司業務的職責。在他痊愈后不久,在寫給一個執拗的法國客戶的信中,他給后人留下了對他父親性格最坦誠的描述,他是這樣寫的:“你認為我父親會在利潤沒有保證的前提下,承擔風險賣出貨物?你大錯特錯了,我父親的煙囪在沒有利潤的情況下絕不會冒煙?!?0天后,他收到了父親的一封來信,訓斥他沒有“定期”記賬。
內森在文檔工作方面的粗枝大葉很明顯是諸多傳說的素材庫。3年后,還是在同一個話題上,邁耶·阿姆謝爾再次對內森提出了嚴重警告,這在某種程度上也說明了這對父子誰在掌權。這封罕見的信件——邁耶·阿姆謝爾留存的極少數信件中的一封——值得我們引述足夠長的內容來領略一下羅斯柴爾德家族早期的家族通信情況:
首先,我們所有的聯絡人都在抱怨你,親愛的內森,他們說你在發送委托時毫無章法可言。有時你寫信說你已經發送了寫著某個編號的貨柜,但它到達時寫的卻是另外一個編號。你今天發出一個貨柜,6個月后才將此事告知艾斯瑞爾·賴斯,賴斯的一個辦事員跟我說,你做事真的太混亂了。我親愛的朋友,如果你在發出貨柜時不寫下它們所有的編號,如果直到接到對方收到貨物的感謝后才寫下它們的編號,如果你不注意,如果你在沒接到聯絡人任何通知的情況下,不去追問貨柜去了什么地方,如果你仍舊如此沒有章法或不找一個人或朋友跟著你,那么你就會被欺騙。這有什么好處呢?不論被誰逮到這個機會,他們都會成為百萬富翁。在法蘭克福的時候,我已經告誡過你有關開支過高和缺乏章法的問題,親愛的內森,我不喜歡看到這些。
這種喋喋不休、循循善誘的寫信方式使得信件內容在今天讀起來并不容易,但這種風格被邁耶·阿姆謝爾較為年長的兩個兒子阿姆謝爾和薩洛蒙所繼承,當然這樣的信給內森的感覺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他父親決心以自己的方式培育兒子的做法,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有趣的視角來透視當時做生意的方法:
我見過赫克舍以及商人巴萊赫發送、回收貨物時所采用的有條理的方法。他們設有專門的辦事員來辦理一切事務。他們說,沒有好的條理,一個百萬富翁生意做得越多越容易破產,因為整個世界是不誠實的,或不怎么誠實的。當人們看到你發送貨物時缺乏條理,他們跟你做生意就可能欺騙你……大多數情況下,他們為了欺騙你,就會與你爭吵,而且越發現你做事缺乏章法就越會與你爭吵。總而言之,他們會為了利用你缺乏條理性的缺點與你做生意。在法蘭克福,有一個叫埃盧澤·埃爾費爾特的人賺了很大一筆錢,但是全世界都從他身上撈錢,因為他做事毫無章法,最后他的結局非常悲慘。親愛的內森,不要生你父親的氣。在處理文檔方面,你并無長處。找一個辦事員來管理貨物的發送事宜,聽從我的建議,在發送貨物方面,自己要做到條理清晰,否則我不會給你太多的生意機會。如果你缺乏章法,賣的貨物越多,收益越差。我親愛的兒子,不要出現像我寫的這種情況……你必須小心謹慎,阿姆謝爾說,他給你匯款時你沒有做好相應的記錄。這是不對的……你需要準確地記錄你發給我們以及我們發給你的每一樣東西,這是非常必要的;你必須合理有序地記賬。如果你因為糟糕的記賬而導致我們所有賬戶混亂不堪,寫信回家,我們或許能給你提供一個計劃……如果你做事有章有法,各種記錄條理清晰,借出錢款時小心謹慎,我相信你會做得很好。
這封來自父親的信件還沒結束。邁耶·阿姆謝爾繼續呵斥內森,因為他未能計算出他的凈利潤;與林德斯科普夫做寶石生意(“但你不是一個珠寶商”)以及未能處理好壞賬:
我親愛的兒子,你必須保持平和心態,當一個熱愛所有孩子的父親詢問你實際財務狀況的時候,你不能發怒,因為如果你有許多壞賬,就是上帝所不能容忍的,必須把它們當做良好資產一樣記錄下來,這可以讓你看起來很富有……我親愛的兒子,你工作很努力。努力做個好孩子,除此之外我沒要求你做什么。我只想鼓勵你變得更有條理性……你真的很聰明,但是沒有弄懂條理的重要性,我所認識的那些做事有章法的商人最后都變得非常富有,而那些做事混亂的人最后都破產了。因此,我親愛的兒子,當我寫信給你,跟你說我的觀點時,你不要有抵觸情緒。
這封信透露出的一個比較確鑿的信息就是,在邁耶·阿姆謝爾的眼里,內森仍舊是由家長掌管的家族企業的五個組成部分之一。如果內森能夠改進他做生意的方法,他就有望“和兄弟們一樣得到生意的一部分”,只要他們的姐姐全部出嫁后,這就能實現。不過在這之前,邁耶·阿姆謝爾仍舊是發號施令的人。
內森離開法蘭克福的另一個可能性就是逃避猶太社區的宗教限制。當時的一個真實情況是,19世紀初期,猶太人在英國確實比在德國享有更多自由——盡管猶太人也是在1656年才再次被英國人所接納,在這之前是長達3個半世紀的排斥。這個時期,英國在經濟方面對猶太人的限制非常少,盡管他們(通常與天主教徒、非國教教徒以及無信仰人士一起)仍然不得進入議會、地方政府以及大學,而且由于英法戰事日趨緊張,新移民受到了越來越嚴厲的監管(在英國出生的猶太人自動獲得英國國籍)。在倫敦,自信、富有的猶太社區在18世紀得到了長足發展,包括西班牙系猶太人家族,如莫卡塔家族以及東歐系猶太人家族,如商人萊維·巴倫特·科恩,他父親是阿姆斯特丹一個非常成功的亞麻布交易商。18世紀90年代晚期,本杰明以及亞伯拉罕·戈德斯米德已經開始充當動態金融角色,這也是內森后來取得成功的領域;戈德斯米德的角色也向巴林兄弟以及他們在阿姆斯特丹的聯絡人霍普有限公司提出了挑戰——從而導致了某種敵對情緒的產生,這種在法蘭克福已經看到過的敵對情緒表面上是宗教層面上的,但實際上經濟因素是主因。我們知道內森是通過他父親的商業網絡,并在薩洛蒙的協助下進入這個島國的。但是,很明顯他在倫敦只待了幾個月,就北上了,曼徹斯特的社會環境比起倫敦要差很多。當地小型而且仍處于萌芽狀態的猶太人社區絕大部分是由貧窮的店主組成——即那些買賣舊衣服、便宜珠寶、雨傘以及藥品的小商人。盡管內森在曼徹斯特受到的歧視比起法蘭克福要少了很多,但是依然很難認為曼徹斯特對他的吸引力除了生意外還有其他的東西。
內森在同時代人看不起的“服裝業”里有多成功?按照他自己的說法,非常成功,這很大程度上要歸功于他靈敏的商業嗅覺:
……離英國越近,貨物越便宜。我一抵達曼徹斯特,就用上了所有的錢,東西太便宜了,我獲利頗豐。我很快發現其中有3個盈利點——(布料)原材料、染色以及制造。我對生產商說:“我給你提供原材料和染料,你給我提供制成品?!比矫娴挠胰玫搅耍粌H僅是買賣制成品這一個盈利點,我也能夠以比其他任何人都便宜的價格賣貨物。在很短的時間里,我的2萬英鎊就變成了6萬。我的成功全部歸功于一句箴言。我曾說過:我能夠做其他人能做的事,因此我是帶樣品來的那個人的有力競爭者,也是其他所有人的競爭者。另一個優勢是,我是一個當機立斷的人,我能夠立刻給出一個優惠價。
這是個頗為不錯的內森生意模式小結,但是它再一次將事實大規模地簡化了。內森帶著父親訂購英國紡織品的指令抵達蘭開夏,到達那里之后,仍通過郵件接收父親的指令。斷定市場在確定布料質量和價格方面可行時,內森隨后把訂單下發給制造商——不僅包括曼徹斯特附近的生產商,還包括遠至諾丁漢、利茲、斯托克波特,甚至遠至格拉斯哥的生產商。布料隨之生產出來(通常由下一級分包商在作坊里織造),然后由曼徹斯特或附近的染色、印花廠加工為“成品”。為了降低自己所買貨物的價格,內森盡可能地以現金購買貨物,這意味著需要向倫敦的銀行家借得為期3個月的貸款。他在1802年12月曾經描述過這一點:
在每個星期二和星期四,離曼徹斯特20英里左右的紡織工會帶著他們的貨物聚集到這里,有些人帶來了20或30匹布料,另外一些人要多些,還有一些人要少些;他們將布料賣給商人,貨款則在2個月、3個月或6個月后收取。但是通常會有一些人希望拿到現金,他們愿意為此損失一些利潤,以現金購買貨物的人通常能得到15%~20%的優惠。
實際上,內森無須向大制造商支付現款,貨款只有在貨物到達歐洲大陸后才會支付。另一方面,從法蘭克福那里得到貨款,通常需要等兩個月的時間。很顯然,這種生意的利潤一般是以一種簡單的方式獲取。但是,在那個紡織業利潤可以高達20%的年代,內森的開價算是比較合理的了:在他的倉庫用現金交易的貨物按成本價優惠5%,運往歐洲的貨物則優惠9%。這是吸引顧客、提升市場占有率的精明策略:在一封寫給潛在買家的信中,內森一直強調自己的開價比他的競爭對手都要低。正如他在1802年9月給父親的信中寫道的:“在曼徹斯特,沒有一家商行買貨的價格比我們便宜,也沒有一家把如此多的困難變成自己的優勢。”“你不可能在曼徹斯特找到像我一樣賺如此微薄的利潤的商人了。”他對一個新客戶保證道,“我很樂意非常坦白地告訴你這句話的意思:只要你跟我做過一單生意,你可能就會相信,我發送給你的貨物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給你的貨物都要便宜?!贝送猓斔纳庠阶鲈酱髸r,便開始向他父親公司之外的公司出口貨物,內森不僅以低價打開銷路,而且還提供合理的定期貸款,他對老買家說,他看待對方的錢時,覺得“在你手里與在我的口袋里一樣安全”。他在歐洲大陸的客戶通常希望以3個月后到期的票據來支付貨款——實際上,是在內森裝運貨物(并付款)后的5個月。內森能夠支付的現款或“即時票據”越多,他能夠支付給供貨商的錢就越少;他給客戶提供的貸款越多,被吸引來的客戶就越多。這似乎一直是他最基本的原則。
這種體系的實際運用,正如這個時期信件所顯示的那樣頗傷腦筋。剛開始,內森必須親自到各地奔走,建立供應商與客戶網絡。早在1800年11月,他從曼徹斯特出發前往蘇格蘭,在那里他似乎發現了更好的布料或更好的價格。隨后他分別又在1801年和1805年去了那里。經常性的倫敦之行(如他在1800年或1801年夏天的那次旅行一樣)對于維系與當地銀行家的關系也是必需的,他必須依賴他們的透支技術。盡管一些買家在曼徹斯特派駐了代理人,內森還是更喜歡與歐洲大陸的公司直接交易,他組織了至少兩次跨越英吉利海峽尋找新業務的“探險”活動。1802年春天,他出現在法國和荷蘭,與巴黎、南錫、里昂、列日、梅斯、布魯塞爾、馬斯特里赫特、安特衛普以及阿姆斯特丹等地的公司建立了聯系。在回英國前,他也去了德國和瑞士,確認了漢堡、紐倫堡、海德堡、科隆、慕尼黑、梅明根、薩爾茨堡、萊比錫、柯尼希斯貝格爾以及巴塞爾等地公司的訂單。他的1803年的客戶名單中甚至包括了一個遠在莫斯科的公司。他在這些旅途中攜帶的一本目錄——每頁都粘滿了小塊布料——后來保存了下來,這本樣品目錄顯示英國制造商當時能夠制造的布料圖案和質地種類是如此繁多。他不在英國的這些時間,反過來也意味著大量工作都托付給了他的手下完成,主要由約瑟夫·巴克完成,巴克是內森抵達曼徹斯特后不久便聘請的一位英國簿記師。
不過,再多的旅行也不能保證供貨商能夠準時地發送貨物,或者說發送符合訂單要求的貨物。因此,內森的大部分聯絡人當時所做的工作便是確保制造商按照訂單供貨。與此同時,內森的努力也不能保證客戶總是滿意他們收到的貨物,花在爭執當初下單時的價格與質量上的時間差不多與供貨商協調的時間一樣多。他曾經跟蓋森海姆訴苦說:“我發出貨物后,兩個月后才能得到一張在3個月后兌現的票據……我或許在五六個月后才能拿到我的錢……得到訂單很容易,但是得到貨款卻并不那么容易。”內森也經常因為利息問題以及高額的保險費與倫敦的銀行家發生爭執。這三方面的壓力最終導致了內森經營的多樣化。大約在1801年,對供應商的不滿促使內森決定自己生產布料——因此他從博爾頓和瓦特公司購買了一臺紡織機。然后又在1805年,他與另一個來自法蘭克福的移民合伙,這個人名為內姆·貝爾·林德斯科普夫(邁耶·阿姆謝爾商業伙伴貝爾·內姆的兒子);內森讓林德斯科普夫負責賣貨事宜。林德斯科普夫很快將內森的生意進一步多樣化,他不僅以內森的名義訂購布料,而且還訂購靛青,后來還買賣珍珠、玳瑁以及象牙(即所謂的殖民地貨物,這些都是從大英帝國的海外殖民地進口到英國的貨物)。最終,內森開始集中精力,關注自己生意帶來的各種信用交易。他經常一家銀行一家銀行地跑,以選擇更好的貸款以及貼現率好的票據,他與眾多倫敦銀行家有生意上的往來,包括萊昂·德·西蒙,戈德斯米德和德·伊萊亞森以及丹尼爾·莫卡塔,同時與歐洲大陸的銀行家也有來往,最著名的包括帕里什公司和施羅德兄弟。與他的父親一樣,他逐漸地從一個商人轉變成一個商人銀行家。
在那個什么都沒有定型的年代里,狂熱、喧囂的氣氛全部被內森捕捉到了自己的信件里。市場中充斥著無數小企業,價格和利率波動激烈,而且幾乎沒有任何監管措施,要在這樣的市場中生存并發展,必須具備極高的熱情以及冷靜的計算力。內森·羅斯柴爾德這兩方面全都具備,他也做好了準備,最初的時候,他出于討好,還曾給薩洛蒙公司寄了一桶紅酒,希望獲得更好的保險價格。但是很快,傲慢甚至恐嚇的口吻變成了他的主調,這些對他來說似乎是最自然的。早在1800年12月,他信心滿滿地給蘇格蘭一個制造商(內森在他那里下了訂單)寫信說:“如果你使出渾身解數取悅我,很快你就會放心,我會盡我所能定期給你提供訂單?!眱蓚€星期后,他再次強調了這條信息:“我每天都有望接到來自歐洲大陸的訂單。我肯定會給你優先權,但是希望在我交給你其他訂單前,你應該先完成之前給你的訂單。你要求再延長3周時間完成訂單,但是你為我提供服務的速度越快,花費的成本越低,我給你的訂單就會越多。”當對方未做任何反應時,內森變得憤怒不已:“我十分吃驚,在這之前我沒接到你的任何信息。我在格拉斯哥的時候,你虔誠地向我許諾立刻處理我的訂單,現在已經過去了這么久,我卻沒收到你的只言片語。如果你能夠在短時間內處理完訂單,你就能夠確保得到大訂單;如果你不能在承諾的時間里完成訂單,那么給你訂單也沒有任何意義。”另一個蘇格蘭的公司因為延誤發送內森訂購的貨物,而遭到了他更為尖刻的指責:
我認為你們是把貨物當做了籌碼,等到我匯給你們大筆錢之后才會放手。這是一種非常不敬的行為……我想你們認為我再不會去格拉斯哥或者佩斯利,但是我很榮幸地告訴你,我會在兩個月之內再次去那里,而且我相信以我支付貨款的方式,我能夠得到大量的貨物。
一年之后,他又毫不猶豫地指責一名笨拙的法國買家為“騙子”。
有時,內森覺得自己與競爭對手簡直是在打仗。他曾經“極度震驚地得知,我的敵人在法蘭克福瘋狂散播許多最為丑陋和莫須有的報告”。他曾告訴他父親:“這個國家有許多人非常樂意通過破壞我的信用和個人形象來保持自己的信用和形象——但是感謝上帝,我的根基如此牢固,他們無法通過邪惡無力的伎倆實現他們的目標?!焙翢o疑問,他的競爭對手確實試圖從他那里得到更多的好處。但是,我們也難以避免地得出結論,有時他是放縱了自己好斗的脾氣?!澳闶且粋€大混蛋?!睗h堡銀行家貝倫斯在一次小口角中告訴他。
我……忍不住表達自己對(你信件中的)語調和內容感到的驚愕;非常明顯,你希望讓我相信你認為自己與凱圖一樣高尚,與雷古魯斯一樣執拗于自己的詞句;但是,無論你這些方面的愿望是否打動過我,我仍然有一個問題一直放在心里,不過我沒有閑暇或興趣去調查……你經常是瘋狂的,這就是我的想法。你有沒有意識到,你因為你的錢而讓我感到恐懼?我的錢并不比你少,而我甚至沒有住在英國。
他的合伙人林德斯科普夫在他們合作的初期,有一次無意批評了內森。林德斯科普夫在這之后的一封信里透露,內森對他的言論感到不滿:“我所說的話、我的思想對你都是開誠布公的,因為我以我們真正的友誼為出發點。如果任何無心的言論看起來帶來了一時的不快,如果并非有心之失,那么在我看來,任何事都能被淡忘;我希望你也能有同樣的想法,并想著是自己現在正在給我的老朋友林德斯科普夫寫信。”當一個英國商人指責內森只跟“欺詐企業”做生意時,他暴跳如雷:
我可以向你保證,先生,我與之有交易的企業的社會地位以及實力都不比你差;倫敦、漢堡以及歐洲大陸其他地方最富有、最偉大的企業不是騙子,而他們就是我的生意伙伴……我可以向任何人證明,我從沒有過任何一筆壞賬,或在任何一位朋友破產時不再還他們的錢;如果我與騙子做生意,這些情形應該不會出現……沒有人比我更厭惡和憎恨欺詐。
確實,在19世紀初期紡織業動蕩的世界里,維持自己作為誠實商人的名聲極其重要,因為在別人眼里這是此人商譽的根基所在。所以,另一個聯絡人表現出的同情也是出于同樣的原因,他發現難以忍受內森極端好斗的性格:
最大的不幸在于,你一聽到別人的回答,你旺盛的想象力就會讓你覺得,如果有人認為除了無休止地追逐各種虛假占有之外,還有更好的事可以做,那么這個人一定厭惡跟隨你在誤解或錯誤言論的迷宮中前行;為了應付這些言論,你極度活躍的思想一直讓你疲于奔命,而無暇顧及自己以及別人的不滿。
唯一的問題是,這個好斗的年輕人在生意上有多成功。許多證據表明,內森實際上做得非常好。到1804年的時候,即他獲得入籍證書的那年,他已在唐寧街的阿德維克擁有了一棟房子,房子所在地是城鎮中繁華的區域,而且他在布朗街還擁有一個倉庫。4年后,他在莫斯利街25號擁有了一個“巨大寬敞”的倉庫,緊挨著倉庫的是他“寬敞、現代且精心構筑”的住宅,莫斯利街當時也是曼徹斯特“最繁華的一條街”。鑒于內森在1800~1811年(這年他關閉了位于曼徹斯特的分部)之間的生意額,此類數字比較容易得到,他11年間的生意額加深了人們對他經濟地位迅速提升的印象(見圖1.2)。

圖1.2 內森·羅斯柴爾德紡織品出口銷售額,1801~1811年(英鎊)
資料來源:發票冊,第一卷/221/第19~26頁。
實際上,如果我們設想一下他僅以最保守的方式,以5%的比例賺取利潤,那么11年間,他的80萬英鎊的銷售額利潤可想而知;后來巴克斯頓說的經營紡織品生意賺了4萬英鎊的事,看起來并無虛假。另一方面,他做生意的經歷遠沒有他后來描述的那么順利。正如圖1.2顯示的那樣,從1804年初到1805年秋天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經歷了近兩年的業績低潮期。這種情形后來再次出現,盡管1808年以及1809年他的成交量飛速增長,但在1810年,這一過程卻未能繼續。
這種忽漲忽落的情形不應該讓我們覺得驚訝。內森所經營的業務完全是季節性的,業績隨著不同的時機循環起落;而且,內森還得應付斷斷續續的戰爭造成的影響,以及拿破侖時期英國與歐洲大陸貿易的各種限制。即使在1803年英法戰爭再次爆發前,他還一直收到警告稱,跨海峽貿易可能被禁止。生意環境在1805年就已經開始惡化,因此正式的貿易封鎖——柏林有一項法令禁止英國人從法國控制的區域進口貨物(1806年11月)——只是給一場災難性的生意銳減蓋上了封印。早在1805年11月,一個聯絡人就哀嘆道:“現在對歐洲大陸來說,是最為關鍵,也最為悲慘的時刻……任何種類的貿易都沒有了,市場被各種貨物擠得嚴嚴實實,沒有一張訂單進來。”至少3家與內森有生意來往的公司,包括漢堡的M·M·戴維公司,在1806年最初幾個月里到在那年6月貿易禁令出臺前就已相繼倒閉。
在這之后,諸如內森的各公司的選擇只能在休業與突破貿易禁令之間搖擺,后者則包含了無盡的風險。1806年5月,英國海軍在赫爾沒收了5艘船,并扣押了價值2萬英鎊的違禁品,這些物品是3個曼徹斯特猶太商人訂購的。另外一個猶太人也在斯托克波特被捕,而他只是前往英國與內森結清賬目。與此同時,法國也采取了相同的行動,逮捕了內森在漢堡的新代理人帕里什,他被迫以蒙受巨大損失的價格甩賣了自己的貨物,以避免被沒收充公。殘存的信件副本集顯示,這個時期對于內森來說是極為艱難的一段日子,他收到的支票也越來越讓林德斯科普夫難以給予折扣優惠。早在1806年4月,帕里什就向邁耶·阿姆謝爾抱怨,內森已經從他的銀行里超信用額度支取了2 000英鎊。而到同年8月底,他似乎已經欠了林德斯科普夫2.8萬英鎊,這些錢他需要支付4.2%的年息。隨著拿破侖與沙皇簽訂了《提爾西特和約》,形勢有了轉變,1807年7月,內森從哥哥阿姆謝爾那里聽到了相關消息,但是跨越海峽的貿易仍然受到了嚴格限制。
在這種形勢下,內森沒有其他選擇,只能非法從事他的出口業務——換句話說,他變成了一個走私犯。1807年10月,他利用一艘在美國注冊的貨船以及偽造的德國文件,經過阿姆斯特丹向瑞典運送了一宗訂單所需的咖啡。運送違禁品其他受歡迎的路線是經德國赫爾葛蘭港以及波羅的海沿岸港口。當然,這類海運都不受法律保護,因此風險自然非常高。但是,回報也是相當可觀的。到1808年的時候,由于超群的“管理、判斷、遠見和關系網”,內森已經贏得了“總能把貨物運到歐洲大陸的能人”的名聲,盡管“沒有人提及貨物是如何運送的”。但是,他的生意在1808年以及1809年所得到的恢復也是非常短暫的。1809年9月,運往里加的一大批貨物被扣押,只能通過“賄賂——實際上是一筆沉重的稅收”來換回。另一艘貨船在柯尼斯堡也遇到了相同的命運。
最沉重的打擊出現在1810年10月,地點是法蘭克福。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當這天到來時,當年8月5日通過的特里阿農法令已經在某種程度上放松了對進口的限制,允許進口所謂的“殖民地物品”。但是,大多數法蘭克福公司繼續著走私行為,部分原因是為了逃避按照新法規征收的沉重的進口稅,部分原因是可以繼續買賣英國貨。比如,邁耶·阿姆謝爾僅在1810年7月就收到了不少于7船的英國貨物,總價超過了4.5萬英鎊。10月14日,楓丹白露詔令公布,下令沒收所有走私進入法國控制地區的英國以及殖民地貨物。當時法國兩支步兵部隊占領著法蘭克福,根據一個名叫蒂亞爾的間諜的密報,法蘭克福234家公司遭到了突然搜查。邁耶·阿姆謝爾被發現手頭擁有價值6萬古爾登的違禁品,其中一半是靛青,可能是內森運來的。于是,邁耶·阿姆謝爾不僅要補繳特里阿農法令要求征收的賦稅(邁耶·阿姆謝爾花費近2萬法郎),而且所有被扣押的貨物——總價在10萬古爾登左右——全部被公開燒毀。正如一個觀察家報告的那樣:“形勢的混亂程度已經超出了語言所能描述的范圍?!北M管邁耶·阿姆謝爾相對容易地從這一事件中脫身——貝特曼家族支付的罰款超過36萬法郎——但是,這場危機仍舊是個分水嶺。在這之后,這類商品貿易在羅斯柴爾德家族生意中的地位日益下降。
對內森而言,這種轉變在1806年10月就已經開始,當時他娶了漢娜為妻,她父親是倫敦一個成功商人萊維·巴倫特·科恩。這樁婚姻不僅增加了內森的資金——除了妻子的嫁妝3 238英鎊,他從自己的父親那里也得到了厚重的一筆資金;同時也讓他成為倫敦猶太社區中最杰出人物的一個合作伙伴。1807年,內森攜手科恩完成了大部分走私業務,與他之前的合作伙伴林德斯科普夫一樣,科恩也鼓勵女婿拓寬向歐洲大陸出口的貨物范疇,除了英國紡織品,也要出口印度和波羅的海國家的產品。但是,這僅僅是一塊邁向成功的基石,此時,內森已經下定決心成為全職銀行家。在曼徹斯特朋友的眼里,內森早在1808年就已經在這方面有所成就,盡管當時他在倫敦還不太為人所知,那年夏天他才在倫敦住了下來(圣海倫斯街12號)。盡管內森在倫敦最早的賬本顯示,他最遲在1810年就開始做銀行業務,但是從曼徹斯特遷移業務的進程卻要晚得多,直到1811年7月初,他才正式宣布:
之前以內森·邁耶·羅斯柴爾德以及“羅斯柴爾德兄弟公司”名義在曼徹斯特進行的業務,從今天開始將停止,任何與該公司有業務來往的人需將他們要求付款的指令發送到倫敦圣斯威斯蘭大街紐考特2號,N·M·羅斯柴爾德會計部。
內森自離開猶太街后,在前行的路上已走了很遠的一段旅程,盡管離開局促的住所以及以“猶太母豬”為標志的歧視僅僅12年,但內森·羅斯柴爾德在一個再好不過的日子里獲得了他在倫敦的新住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