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吶，最多能收三成，這還得看人家大裕鄉(xiāng)河神的臉色吶！”

“我還得看人臉色？”

“可不是嘛，以前咱白松的河神最多只到八品，沒法出陽神離開咱們村，所以逢繳供之日，大裕鄉(xiāng)的河神便會派廟祝來取，我們親眼瞧見白松河神被那廟祝童子教訓。”

怎么這場景聽著這么耳熟啊？

強烈的即視感在季允心中蔓延開來，他神目瞅著這群面黃肌瘦的村民，王靈芳母女倆依在一起，聽見年供的時候，她們臉色也耷拉下來幾分。

另一人接茬道：“可不是嘛，河神大人，不光要看人家臉色，還不敢忤逆啊。”

“怎么說？”

“唔，這該如何說呢，我們只聽說，大裕鄉(xiāng)河神手上，拿著個白鷺城水官賜給他的七品神寶，能打的一些八九品小河神神魂俱滅，香火盡歸于他。”

“往年間我們還聽老河神說，大裕鄉(xiāng)河神偶爾吞過他幾乎九成的香火。”

“大裕鄉(xiāng)下這么多村子，少說也得二十來個河神，全都被大裕鄉(xiāng)的河神管著，您也不例外吶。”

“現(xiàn)在老河神沒了，村民們怕大裕鄉(xiāng)河神的廟祝來了后發(fā)脾氣，這都快愁了半個月哩。”

季允微微抿唇，心中有怒火燃燒，怪不得老員工白松河神壓榨了百姓十五年，才堪堪升入八品神位。

合著他做項目的業(yè)績，全都被同部門另一個更大的項目組長給霸占了啊。

眼下臘八已過三天，年三十已在眉睫，合著準備不出年供，他又得死？

辛苦工作許久，為他人做嫁衣的事，他是有過深刻體會的，沒想到這種亂象，居然放在哪個世界都不例外。

而且聽老人家說的，這世上的神未免太多了些吧？是人能過的日子嗎？

他現(xiàn)在終于曉得村民們?yōu)楹为q猶豫豫，見神就怕了。

這世道，百姓怕著小神，小神怕著大神，你做好的業(yè)績會被拿走，別人供你的香火歸根結底也是供給別人的，一層敬怕一層，一層又壓榨一層。

這樣的事兒還有多少哇？一個七品神靈就能耀武揚威，這要是那些郡內正神出馬，那還得了？豈不是全郡香火都要供他一個？

當然季允曉得，要算起來沒那么簡單，就像前世公司的部門嵌套也并非如此線性，他微微一嘆，繞過這個話題，看向眼前眾人問道：

“若是真的不交年供，又會怎么樣？有強撐著與大裕鄉(xiāng)河神作對的嗎？諸位可聽過有這樣的例子？那大裕鄉(xiāng)河神，真能靠神寶奪了小河神的神箓？”

聞言，幾人又是你看我我看你，低聲討論了一番，才有人道：“有過，還真有過，去年我去青石村換人家的母牛，聽那兒的鄉(xiāng)親說，他們的河神就是沒交年供，被神寶打死了，不光如此，連村里人都死了半截數(shù)哩！”

季允嘶了一口氣，皺眉冷聲道：“這么嚴重？即便是少交一年，也該留些人丁吧？說白了，他們就是想要香火，把人都殺了，哪來的香火愿力給他吃？”

“一幫子尾大不掉冠冕堂皇沐猴而冠的蠢貨，真是蠢到家了，蠢蛋治世，治出來的也是蠢世！”

這下沒人敢接話了，眾人心有戚戚，生怕哪個路過的七品陽神聽到后，把這事兒給呈了上去，到時候各路河神齊至，百家山神造訪，大城隍也親臨，說你們村編排神明，該罰！

那該如何是好？

季允見他們沉默低頭，不由明白了個七七八八，當即感嘆道：“哼，這么說來，年三十兒若是交不出足額的供奉，不僅本神要灰飛煙滅，連你們也要跟著一起挨罰，甚至有性命之憂，是吧？”

幾人點頭：“季河神說的是啊”

“那你等今年的牲畜、肉禽可還夠？”

“唔，勉強，不過…不過…”

“不過什么？但說無妨。”

“唉，季河神，不瞞你說，去年咱們白松村還有一百來戶人，交一次年供雖然麻煩，但也不是負擔不起。”

“可這幾個月越來越多的人搬走了，如今剩下的只有六十來戶，這兩年年景又不討喜，莊稼收成也不好，哪有余糧養(yǎng)豬養(yǎng)雞啊。”

有人應和道：“是哩是哩，我家的雞鴨凍死好多了。”

季允了然：“所以說，要是你們今年交了年供，可能連飯都吃不飽了是吧？”

幾人點頭嘆氣。

“本神知道了。”

“那便不用交了。”

“嗯……嗯？！”

季允先是冷哼一聲，隨后微微一笑：“有何問題嗎？我轉生前在其他地方做城隍的廟祝，大老爺心善，讓我這輩子轉生當河神。咱家大老爺神居五品，管著一城百姓生死造化，地位之高，不比他一介小小七品河神來的扎實？”

“大老爺已是如此卓然，都沒說搶誰占誰的香火，他大裕鄉(xiāng)河神的功德能有多少，還能囂張到如此地步嗎？”

鄉(xiāng)親們還是不敢接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季河神果真是廟童轉世，怪不得如此年輕，唉，但您不了解咱這兒地界啊，這年供，還得是非交不可，草民斗膽問問，您如今是幾品神靈。”

“九品。”季允沒有隱瞞，如實的告訴了村民。

“河神啊，那您可更不敢忤逆大裕鄉(xiāng)河神了，要是真把他惹怒了，您一個九品神，如何遭得住他的怒火喲。”

季允沒有當即應下來，想了想后，只是轉圜道：“本神既讓你等不必交供，自然有本神的道理，實在不行，本神自會寫一篇神箋上報城隍大老爺，念在往世交情，大老爺肯定會相助一二。”

“即便城隍管陰間百事，和水官神系解厄之道離的遠，但我想一個五品神的威嚴，也不是七品河神能攖鋒對峙的吧？”

有人還想說什么，季允揮動水臂，壓下他的話頭：“老伯，本神心意已決，你們無需再勸了，現(xiàn)在天寒，你們早些回去，別忘了把本神蒞臨的消息告訴其他鄉(xiāng)里，別讓他們整日擔驚受怕。”

“我既然來了，就會庇佑你們，所有的禍事兒我來擔著，但有一點需要提前告誡，無論如何，你們最好快些讓缺銀兩、缺糧、病重的鄉(xiāng)親來找我。”

“總之，信本神的人越多越好。”

“還愣著干什么？”

“來不及了，跑步前進，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