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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昏沉沉(3)

  • 得不到你
  • 走走
  • 4131字
  • 2015-01-28 20:24:15

西渡住在二樓,這棟房子是30年代的老房子。有高高的拱門,門廊上鐫著“1930”幾個字。認識靈子以前他一直住在酒吧里,晚上就睡在沙發座上。酒吧每天營業到凌晨2點,他也只能干坐著耗到2點,等酒吧關門了再休息。酒吧還兼營中午的客飯,早上10點就開門營業了,有時實在倦得慌,只好到上海圖書館的公共閱覽室里趴著睡覺。

靈子知道后就暗暗留了心,找了中介看房子,想到西渡每天很晚下班,又有朋友要交際,住得遠了,就得等夜宵車,這夜宵車半個多小時才來一部,等到猴年馬月?靈子不忍。偏酒吧開在鬧市,這地段房價金貴,稍稍象樣一點的,動輒上千。好容易選中一套房子,電視、空調、淋浴器,樣樣不缺,月租1千元,又因為是市級建筑保護單位,正輪上幾十年1次的大整修。

一切就緒,靈子領了西渡來看房子。其時,整棟房子外面正架起密密腳手架,遮天蔽日的,還有工人上上下下地敲敲打打。

“這房子,好是好,就是吵了點,你讓我怎么聽音樂啊?”西渡里里外外地看了個遍。

“就快修好了,你就先將就了住下吧,”怕他不愿住下,又柔聲勸說,“反正是我同學的房子,不住白不住的。”

她知道西渡是喜歡靜的,否則他怎么沉下心來作詞作曲?只得先委屈他了,靈子心里歉疚。好在這整修洋房的工作已近尾聲,西渡應該可以安心住下了。

想著想著,便到了門口。

7

一打開門,倏地暗下來,厚厚的簾子吸走了城市的光與影,象進了另一個世界。

西渡還在蒙頭大睡。

靈子開始收拾他的臟衣褲,打開洗衣機,統統丟進去。她并不準備輕手輕腳,反正他也該醒了。

他在床上翻了個身。

醒是醒了,可還戀著夢鄉。洗衣機轟隆隆轉著,新的一天才開始。

可是,什么是天?

如果用“暗了”、“亮了”來分割一天與另一天,在遠古時代還是說得過去的,可是現在已經是21世紀,距離那個具有紀念意義的年代也有122年了。托馬斯·愛迪生發明了電燈,給人類帶來了光明的同時也抹殺了一天與另一天的區別。有人呆在家里閉門不出,有人在寫字樓里上班,辦公室里至始至終亮著燈。在一個封閉的環境里,燈模糊了暗與亮的界限,失去了漸變。總不能說是燈亮了,一天開始,燈暗了,一天結束吧。還有,盲人又該怎么辦呢?

他思考了很久,結果發現定義“天”的人和那些接受這個定義的人都是不負責任的,大自然里其實并不存在“天”,并不存在這種分割,它是線上的綿延,兩頭都沒有終點。比遠古更古,比新世紀更新。人在自然里面因為兩頭都望不著,就有了茫茫的恐懼,只能盯著眼前看,“天”就這樣產生了。好在人還有自知之明,知道這是個痛處,抓不著的癢,便惺惺的互相勉勵要高瞻遠矚,并以此教導后人,于是就有了一撥又一撥多看了幾個“天”的人。

他就這么胡思亂想了一會兒,終于還是從床上爬起來。

靈子正在衛生間里忙碌著,把衣服撈出來,放進一旁的甩水桶里。

他看了一眼墻上的鏡子,衛生間的燈光在一塊塊方方正正的瓷磚里折來折去,折成一種青白。他不喜歡這兒。每次在這里呆久了,他就不敢立刻出門,生怕自己的臉也被染成那種青青白白。

“你起來啦,餓不餓?”靈子直起身子,很溫柔的看向他。

“你先別忙了,咱們出去吃吧。我好餓。”

飯館很小,照例的,一份回鍋肉,一份青菜。西渡搛幾塊肉,堆在她碗里,她只甜甜一笑。

走在路上,他的左手,她的右手,慢慢靠近,再慢慢地,她小小的手掌,滑進他溫暖的掌心。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會么?靈子偷偷看西渡。

“你愛我嗎?”

“今天我吃得好飽,你呢?”

“你現在愛我嗎?”

“你想不想去公園走走?今天天氣很好的。”

“你會永遠愛我嗎?”

“說什么呢,嘟嘟囔囔的,煩不煩啊,你。”西渡不耐煩,步子就大了起來。

手,滑脫。

現在說這些是不是太早了?可是,兩個人畢竟交往快1年了,西渡還從來沒對她說過一個“愛”字呢。

西渡是靈子第二個男朋友,她不想再和其他人走過凝視、交談、執手、再到彼此熟悉彼此的呼吸這樣漫長的過程。

他到底愛不愛她?他心里,有她么?

這個下午,他們在襄陽路服飾市場逛了好久。迷宮一樣的市場,沒有一家店可以奢侈到讓人認出。走到第二圈時,她突然想明白了一個問題,其實每家店都是不同的,但是如果一下子有許多店,賣的東西又是大同小異,個性就是一種徒勞的掙扎。想明白這個道理她很高興,那樣她可以省下許多錢。穿什么、怎么穿其實一點都不重要,Who carewhoyouare?

因為是星期天,來逛市場的人很多,放眼望去,只有黑壓壓的頭。好幾次,擁擠的人流涌向靈子,都是西渡牽著她手,擋在她面前,靈子忍不住將臉貼向西渡。他的后背寬寬的,雖然肩胛骨瘦瘦的突起,她仍然覺得很溫暖。

抬起頭看西渡,他的側面被長發半遮著,看不真切,靈子想象得出西渡是不會有什么表情的。看了幾次后,西渡的大手就按在了她的一頭亂發上,

“看什么看,你,看路!”

靈子吐吐舌頭。西渡總愛故意板著臉大聲數落她,每次她都會乖乖的點頭,他就憐愛的抱一抱她。她喜歡這種感覺,一下子把自己變得好小好小,好似童年時拎著父親的拖鞋小心翼翼送到跟前,等著那雙厚厚帶老繭的大手拍拍她的小腦瓜。

她已經渴望很多年了,被人管著也被人寵著。

從小到大,聽到最多的便是“你給我好好讀書”。平素母親的臉上是很少有笑容的,字寫得不好要打,偷懶要打,不承認錯誤要打,闖了禍了當然更要打。

母親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了,希望太重,重到細嫩的皮膚承擔不起,一塊一塊的淤青。最喜歡用一把半圓剖面竹尺子打手心,打一下就腫成一道棱。

靈子從沒怨過。她知道這世上,獨母親真正愛她、為她好。

母親是很喜歡孩子的,結婚3個月后懷了孕,可是在一次身體檢查中她的卵巢被查出得了惡性腫瘤,不可能再生育。

靈子被抱來的那天,天上下著蒙蒙細雨,母親問人討了無花果枝節,插在門口泥地里。

無花果是一種很奇怪的植物,花就結在果里。看表面,只見碩果累累,好象從來不曾年輕過。

像煞母親一生。

摘去整個卵巢后,母親28歲的時候就進入了更年期。

那么多年,也不知道母親是怎么熬過來的。只知道一天有好幾次,莫名其妙地就會出虛汗,臉色緋紅。母親說這是她最難過的時候,尤其是下午5點多鐘左右。

這個時候靈子千萬不能闖禍,否則肯定逃不掉重重一頓打。

不發作的時候母親其實還是很親切的。

春天的午后陪靈子在草地上滾來滾去;夏天的傍晚和她排排坐在院子里,指北斗七星給她看;秋天的黃昏帶著靈子去林蔭路散步,踩得路上的黃葉子一嘎吱嘎吱響;冬天的夜里坐在她床前,講白雪公主和王子在一起快樂的生活。

因為身體虛弱,她不能象別的媽媽那樣,抱著孩子一邊散步、一邊講故事。靈子羨慕了好幾次后母親終于想了一個折中辦法,買了一把長條凳,母女倆一前一后跨坐著,她的雙手牢牢環住小靈子,一起搖啊搖。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我向外婆問聲‘好’,外婆叫我好寶寶。”

外婆家在老城廂,她沒去過幾次,因為外婆似乎并不高興見到她們母女兩個。她自管自搓麻將,高聲地笑。

母親站在一旁,說“你看,囡囡又大了”。

外婆手不停,眼皮也不抬。“啪”地摔出一個東風來。

母親又說,“囡囡現在學習毛筆字了,寫得蠻象模象樣的。”

外婆仍舊一聲不響。

既不管坐也不管茶,更別說是管飯了。

一起搓麻將的姑姑奶奶就打圓場,說哎呀真不容易,小孩一眨眼都這么大了。說著就伸手摸靈子腦袋,也不好好摸,只隨意擼一把,原本就不聽話的卷頭發這下翹得更是厲害。靈子很生氣,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眼瞪過去,慌得她們趕忙把手縮回牌桌上,“唷,這小孩被伊娘寵壞脫了,碰都碰不得的。”

麻將聲音愈發響亮。

母親站了一會兒只好說,“媽,我走了。”

最后一次,她聲音依舊耳語般壓得低低,“媽,囡囡長大了會有出息的,會有的。”

輕手輕腳退出去,從此靈子再也沒去過那張四方麻將桌。

外婆是無疾而終的,死的時候沒有經歷什么痛苦,連醫院里的病號飯都不曾吃過一口。

外婆去世第二天,母親的大哥找上門來。

“你還是去一次吧,不管她以前對你怎么樣,你終究是她養的。”

“哥啊,你是知道的,不是我狠心不認她,她心里什么時候有過我這個女兒?病不是我要生的,窮也不是我希望的,我這樣的女兒,她還不如沒有呢。”

靈子曾經問過母親,“她畢竟是你媽,她死了你都不去看她,你會不會做噩夢?”

“我沒做錯什么,站在閻王爺面前我都問心無愧。”

靈子的童年記憶,大都在那條暗紅色的長凳上。長凳和她一起,聽過許許多多故事,什么三個和尚沒水吃、什么七仙女下凡啦等等。每次母親累了,總會這樣說,“從前有個故事、故事里有只兔子、兔子跑了、故事沒了。”靈子就乖乖的站起來,上樓去練毛筆字。

只是這樣的歡樂也很短暫。

脾氣暴躁、喜怒無常的更年期,覆蓋了靈子的整個童年、少年,直到有一天,母親真正蒼老。

沒有人知道靈子是多么希望有人可以把她抱在懷里,輕輕拍打她,哄她入睡;在做噩夢的時候推醒她,喂她喝一口熱茶,再講個美麗的童話故事給她聽。

只有陽光。

只有陽光是慷慨無私的,愛撫她,陪她長大。

8

他們在推推搡搡里緩慢移動著,隨波逐流的感覺很好。沒有什么東西是特別需要的,但也不想空著手出去。靈子摸摸褲兜,還有一張100塊錢的新票子。

“這條褲子你覺得怎么樣?”

那是一條米黃色的褲子,很溫暖的燈心絨,靈子瞇起眼想象一下他穿上的樣子。

幾年前她去鄉下玩,爬到高高的稻草垛上睡覺,田野的味道是干爽的,象蛋炒飯一樣,香得不拖泥帶水。她希望他能穿上那條褲子,也發出那樣的香味。

“喜歡就試試看好啦。”一旁的女攤主幫腔。

西渡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拿著褲子進了更衣室。

他穿上的樣子果然不錯,靈子很高興。西渡也很高興,他說他姐姐也有一條那樣顏色的褲子。

西渡從初中開始就和姐姐在城里生活,姐弟倆的感情很深。

“要多少錢?”

“110塊。”

“那么貴?便宜點行不行?”一番討價還價,最后攤主一邊將褲子塞進塑料袋,一邊說,“哎呀,看你們誠心啦,70塊錢算了。”

“算了,我不要了,太貴了。”西渡拉靈子的手。

“沒關系的,算我送給你好了。”

西渡果真穿上了那條褲子,靈子故意放慢腳步。

西渡的背影瘦瘦的,是她看過無數次的。

“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

我曾經希望你可以窮困潦倒,可以落魄街頭,那時我依然會對你很好很好,你就會明白我對你的感情有多深了。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會出小樣,會出名,我只希望我們可以在一起,我不想離開你。”

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自己被自己感動。

西渡還在一個勁的往前走著,但是他的左手往后伸得長長的,靈子飛快的抹一抹淚,奔上去,把右手輕輕的放入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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