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魂夜·設宴待魂
- 幻想系短篇
- 空空不控
- 5105字
- 2025-06-30 23:36:00
貳。
祠堂側廳內,死寂重新降臨,但這死寂比門外的鎖鏈聲更令人窒息。
空氣里彌漫著灰塵、冷汗、還有李強失禁留下的濃重騷臭味。劫后余生的喘息聲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壓抑到極致的沉默和無法控制的顫抖。
暗紅色的“天光”透過老舊窗紙,給室內涂抹上一層病態的、微弱的光暈,勉強能看清彼此驚魂未定的臉。
張猛靠著門板滑坐在地,胸膛劇烈起伏,剛才頂門幾乎耗盡了他的力氣,此刻只剩下后怕和脫力。
王莉背靠著冰冷的墻壁,閉著眼,努力平復呼吸,手還下意識地按在裝著急救包的帆布包上。吳萍依舊緊緊摟著幾乎虛脫的趙曉,女孩的身體還在輕微地抽搐,眼神空洞。
孫教授摘下老花鏡,用衣角擦拭著,手指微微顫抖。李強癱在角落的陰影里,頭埋在膝蓋間,身體縮成一團,散發出絕望和羞恥的氣息。
陳齊緩緩直起身,走到門邊,再次仔細查看那行用深褐色血漬寫下的規則:“陰差引路,生人回避。閉戶噤聲,可保平安。聞聲而應,魂隨鏈去。”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針,刺入骨髓。他用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那干涸的痕跡,觸感粗糙陰寒。
“我們…我們安全了嗎?”吳萍的聲音帶著劫后的沙啞,打破了沉默。
“暫時。”陳齊的聲音低沉而冷靜,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微弱的光,“但第一夜還沒過去。引魂號之后,陰差引路,這只是開始。”
他環顧四周,目光掃過堆放的雜物,“這里相對安全,但絕非長久之計。我們需要食物、水、更穩定的光源。”
“食物?水?”李強猛地抬起頭,臉上淚水和污漬混在一起,眼神里是極度的恐慌,“我…我的袋子!”他手忙腳亂地去摸被他死死護在懷里的塑料袋,里面是他之前囤積的一些零食和礦泉水。“還好…還在…”他松了口氣,像抱著救命稻草。
張猛鄙夷地啐了一口:“就你那點東西,夠誰吃?塞牙縫都不夠!”
“先別管吃的了!”王莉睜開眼,語氣帶著一絲疲憊但不容置疑,“我們需要處理傷口和環境。剛才頂門,張猛和陳齊的手都磨破了。還有這味道…”她皺著眉看向李強那邊。
陳齊這才感覺到手掌和肩膀傳來火辣辣的疼痛,剛才頂門時太過緊張忽略了。王莉立刻從帆布包里拿出碘伏棉簽和紗布,示意他和張猛處理傷口。吳萍也強打精神,找出幾張相對干凈的破布,示意李強清理自己并處理地上的污穢。趙曉在吳萍的安撫下,稍微緩過一點神,但眼神依舊呆滯,顯然受到的刺激太大。
孫教授重新戴上眼鏡,走到窗邊,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挑開一點窗紙縫隙,向外窺視。庭院籠罩在暗紅的微光下,死寂一片,干涸的荷花池和怪異的石雕如同凝固的噩夢。“外面…好像平靜了。但光似乎…比之前亮了一點點?”他不太確定地說。
“天…亮了?”李強帶著一絲希冀。
“不是天亮。”陳齊處理著手上的擦傷,冷靜地分析,“是這鬼地方的時間流轉。‘頭七’的每一天,可能對應著某種循環或進程。昨晚是‘引魂’,今天…”他頓住了,鼻翼微微翕動。
一股奇異的味道,極其微弱,卻頑強地穿透了門板的縫隙和窗紙的孔隙,鉆入了每個人的鼻腔。
那是一種…食物的香氣。
極其誘人,混合著油脂的焦香、米飯的甜香、還有燉肉的醇厚氣息。這香氣與祠堂側廳內腐朽、騷臭的氣味形成了天堂與地獄般的反差,瞬間勾起了人類最原始的饑餓本能。
“什么…什么味道?”張猛猛地吸了吸鼻子,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叫了起來。他一天多沒吃東西了。
“好…好香…”李強眼睛都直了,下意識地舔著干裂的嘴唇,抱著零食袋的手也松了些。
連精神萎靡的趙曉都抬起頭,迷茫地嗅了嗅。
“哪里來的香味?”王莉警惕地問,手按在了帆布包上。
“正廳方向。”孫教授臉色劇變,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正廳設宴待魂,是了!頭七第二日,生者需在靈堂或正廳為歸來的亡魂設下祭宴,供其享用!這香氣…是‘待魂宴’!”
“祭宴?給鬼吃的?”張猛愣了一下,隨即眼睛亮了起來,“那…那我們是不是…”
“想都別想!”孫教授厲聲打斷他,老花鏡后的眼神銳利如刀,“那是給回魂的亡者準備的!活人碰了,就是大不敬!是褻瀆!會招來無法想象的災禍!古籍有載,活人食陰宴,輕則魂魄受染,重則…直接成為宴席的一部分!”
孫教授的話如同冰水澆頭,讓眾人剛剛被勾起的食欲瞬間凍結,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寒意。給鬼吃的宴席…光是想想就讓人毛骨悚然。
“可是…可是我好餓…”李強帶著哭腔,眼睛不受控制地瞟向門口,仿佛那香氣是魔鬼的呼喚。他懷里的零食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陳齊走到孫教授身邊,也透過窗紙縫隙向外看。庭院依舊空蕩,但那股誘人的食物香氣卻越來越濃郁,源頭明確指向正廳那緊閉的大門。他甚至隱約聽到從正廳方向傳來極其微弱、仿佛幻覺般的杯盤輕碰聲和…模糊的、帶著滿足感的嘆息?
“規則…”陳齊低聲說,“第二條核心規則,恐怕就在這‘待魂宴’上。”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祠堂側廳內斑駁的墻壁上,靠近門口的另一處陰影里,幾行同樣用深褐色血漬書寫的、更加潦草急促的字跡,緩緩浮現出來,仿佛被那誘人的香氣激活:
“亡者歸家,饗宴以待。
子時正廳,生人回避。
近之則引,食之則替。”
字跡透著一股急迫的警告意味。
“子時正廳,生人回避…”王莉輕聲念出,臉色發白,“近之則引,食之則替…靠近會引來注意,吃了…就會被替代?成為…宴席上的…食物?”她的話讓所有人不寒而栗。
“回避?怎么回避?”張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這鬼地方就這么大!香味無孔不入!而且我們得出去找吃的喝的!總不能困死在這里!”
陳齊的目光從墻上的血字移開,透過窗紙縫隙,仔細觀察庭院和通往正廳的回廊。
“白天…相對安全。至少昨晚那種具象化的威脅(陰差)似乎消失了。這香氣…更像是一種誘惑和陷阱。”他轉向眾人,眼神冷靜,“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必須趁白天相對安全的時候,探索側廳附近,尋找物資,尤其是廚房或儲藏室的位置。同時,必須絕對避開正廳區域,特別是臨近子時。”
“對!找吃的!找水!”李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附和,甚至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怎么找?誰知道廚房在哪?外面說不定還有別的鬼東西!”趙曉帶著哭腔,緊緊抓住吳萍的胳膊。
“總要有人去。”王莉深吸一口氣,看向陳齊,“我和你去。我懂一些急救,萬一…也能處理。張猛,你留下保護他們?”她看向張猛。
張猛雖然對探索有本能的抗拒,但被點名保護,尤其是看到縮在角落的趙曉和失魂落魄的李強,他哼了一聲,算是默認。保護弱者,似乎是他能接受的職責。
“我也去。”孫教授突然開口,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腦袋,“我對古宅格局有些研究,或許能更快找到廚房庫房。而且…一些老宅的規矩,我可能比你們清楚。”
陳齊點點頭:“好。王莉,孫教授,我們三個出去。張猛,吳萍,你們守在這里,看好門。李強,趙曉,你們待著別動,保存體力。”他的安排簡潔明確,在這種環境下,無人提出異議。
吳萍擔憂地看著他們:“千萬小心!”
陳齊、王莉、孫教授三人,小心翼翼地拔開門栓。沉重的木門被拉開一條縫隙,外面庭院暗紅的光線透了進來,帶著比室內更濃郁的、令人作嘔的腐朽氣息,但同時也夾雜著那揮之不去的、勾魂攝魄的食物香氣,如同無形的絲線纏繞過來。
三人深吸一口氣,側身擠了出去,迅速將門重新關好。張猛立刻在里面插上門栓。
置身于空曠死寂的庭院,那股食物香氣更加清晰濃烈,源頭直指正廳那兩扇緊閉的、雕刻著繁復但已模糊不清圖案的厚重木門。門縫下,甚至隱約能看到里面透出溫暖的、搖曳的燭光!還有那杯盤輕碰和滿足嘆息的聲音,似乎也更清晰了一分!這溫馨的景象與整個林府的陰森格格不入,充滿了詭異的誘惑力。
“別看!別聽!更別靠近!”孫教授低聲警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給死人準備的幻象!穩住心神!”
陳齊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將注意力集中在左側回廊深處。“這邊,昨天過來時,我記得回廊拐角后有個月亮門,后面可能是仆役區或廚房方向。”他壓低聲音,率先邁步,手電光謹慎地掃視著地面和兩側廂房。
回廊依舊破敗,腐朽的地板在腳下發出輕微的呻吟。兩側廂房的門窗緊閉,窗紙大多破損,黑洞洞的內里如同擇人而噬的口。三人的腳步聲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每一次都敲打著緊繃的神經。那正廳傳來的香氣如同跗骨之蛆,不斷撩撥著饑餓的神經。
“這邊!”孫教授指著一個不起眼的、被枯萎藤蔓半遮掩的月亮門。門內是一條狹窄的小徑,通向一片更為低矮破敗的建筑群,看起來像是仆役房、雜物院和…廚房!
三人精神一振,加快腳步。推開一扇虛掩的、布滿油污的木門,一股混合著陳年油煙和霉變食物的復雜氣味撲面而來,雖然難聞,卻比那詭異的“陰宴”香氣真實得多。
這里果然是廚房。空間不小,但一片狼藉。土灶坍塌了一半,鐵鍋銹跡斑斑倒扣在地。碗柜傾覆,破碎的碗碟散落一地,上面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和蛛網。幾個巨大的米缸空空如也,缸底只剩下一些發黑的、結成硬塊的陳米渣滓。水缸倒是有一個完好的,但里面只有一層渾濁發綠的死水,散發著惡臭。
“這…這怎么吃啊!”王莉失望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陳齊沒有氣餒,手電光仔細掃過每一個角落。最終,在倒塌的碗柜后面,他發現了一個被壓住一半的、粗陶壇子。他費力地挪開碎木,打開壇蓋。
一股淡淡的、帶著泥土氣息的霉味傳來。壇子里是半壇已經干癟發黑、長著可疑白毛的…咸菜疙瘩?旁邊還散落著幾個同樣干癟發硬、布滿黑點的紅薯。
“咸菜?紅薯?”王莉湊過來,眉頭緊鎖,“都發霉了…”
“總比沒有強。”陳齊冷靜地說,他挑出幾個看起來相對“完整”的紅薯和幾塊霉變不那么嚴重的咸菜,“高溫烤熟能殺死大部分病菌。至少能提供一些熱量和鹽分。”他又在倒塌的灶臺附近找到一把銹跡斑斑但還算結實的火鉗和一個破口的瓦罐。“可以用這個煮點水,沉淀一下勉強能喝。”
孫教授則在墻角一堆破爛里翻找,找到幾根殘留的、相對干燥的木柴和一小捆引火的茅草。“生火的地方要小心,煙可能會引來東西。”
三人帶著這點微薄的收獲返回祠堂側廳。當看到那干癟發霉的紅薯和咸菜時,張猛直接罵出了聲,李強更是滿臉絕望。但饑餓是最大的現實。在陳齊的指揮下,他們用火鉗在側廳角落清理出一小片空地,小心翼翼地用找到的木柴生起了一小堆篝火。破瓦罐裝上一點渾濁的綠水,放在火邊加熱。紅薯則直接埋在火堆邊緣的灰燼里烘烤。
火光帶來了一絲微弱的熱量和光亮,也稍稍驅散了一些心中的寒意。但就在他們圍坐在火堆旁,眼巴巴地看著那烤紅薯,忍受著腹中饑餓的煎熬時——
那股來自正廳的、極致誘人的食物香氣,陡然變得無比濃郁!
烤鴨的酥香、紅燒肉的醇厚、清蒸魚的鮮美、還有米飯剛出鍋的蒸汽…各種極致的美味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無法抗拒的洪流,瞬間沖垮了祠堂側廳本就脆弱的門戶阻隔,洶涌地灌入每個人的鼻腔!
“咕咚…”李強狠狠地咽了口唾沫,眼睛死死盯著門口的方向,仿佛能透過門板看到正廳里那桌熱氣騰騰、色香味俱全的盛宴。他懷里的霉紅薯變得一文不值。
“好…好香啊…比剛才香一百倍…”趙曉喃喃道,空洞的眼神里也泛起了一絲渴望。
張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喉嚨里發出低吼:“媽的!這鬼東西故意的!”
孫教授臉色煞白,猛地看向陳齊:“子時!是子時到了!陰宴正盛!它在誘惑我們!”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正廳方向傳來了更清晰的聲音——碗筷碰撞的清脆聲響、酒水倒入杯中的汩汩聲、甚至還有幾聲模糊但愉悅的談笑聲!那聲音如此真實,如此具有生活氣息,與這死寂的鬼宅形成恐怖的對比。
“近之則引…食之則替…”王莉低聲念著墻上的規則,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她的手緊緊攥著衣角,顯然也在與那恐怖的誘惑力抗爭。
“都別看門口!別聽!”陳齊厲聲喝道,聲音不大卻帶著極強的壓迫感,“圍緊火堆!看著紅薯!想想那是什么東西變的!想想吃了它的后果!”他率先拿起一根火鉗,死死盯著火堆里那烤得表皮焦黑、散發著微弱熱氣的紅薯,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是…可是真的太香了…”李強的眼神已經開始渙散,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前傾,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一點點向門口挪動。“就…就去看一眼…就看一眼…”
“李強!回來!”吳萍驚叫。
“你他媽找死嗎!”張猛怒罵著就要起身去拉他。
“別動!”陳齊的聲音如同寒冰,“誰動,誰靠近他,都可能被判定為‘近之’!規則是‘近之則引’!現在誰也別靠近門口!”
張猛僵住了。吳萍也死死捂住嘴。
李強仿佛沒聽見,他的理智已經被那極致的香氣徹底吞噬。他臉上露出一種病態的癡迷笑容,喃喃自語著:“肉…有肉…好多的肉…”他的腳步踉蹌,離門口越來越近,手顫抖著伸向了門栓!
祠堂側廳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臟幾乎跳出胸腔!正廳傳來的談笑聲似乎更清晰了,帶著一種等待獵物上鉤的惡意愉悅。
陳齊握緊了手中的火鉗,指節發白。他知道,一旦李強打開門,看到的絕不會是盛宴,而是地獄!而“近之則引”的規則一旦觸發,后果不堪設想!他能阻止嗎?還是只能眼睜睜看著…
火堆噼啪作響,烤紅薯散發出一絲微弱的、屬于食物的焦香,在這恐怖的香氣洪流中,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子時的林府,亡魂的饗宴正在“款待”生者。而生存的意志,在與本能欲望的拉鋸中,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