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高潔的圣詩與齊聲的合唱響徹在這片土地上，它們神圣且令人敬畏，但誰能想到在這之下是嗚咽的哭泣呢？

李德側耳傾聽著哭聲，不見絲毫“神的旨意”，有的僅僅只是無意義的呢喃：

“停下……不要……”

“你不是無信之人，而是褻瀆者！說！你是怎么進入神國的？！”

一聲憤怒的暴呵打斷了李德的思緒。他轉頭望去，便看見剛才還和善的主教瞬間變得憤怒起來。

眼前的場景簡直和當初的凡妮莎一模一樣，觸及到信仰，即便是再和善的教會人員，也會變得偏執且憤怒。

“褻瀆者？某種意義上說的不錯，不過我可沒想來這里。”李德看著主教笑了笑，臉上不見絲毫驚慌。

這里沒有魔力，盡管主教憤怒不已，但他也只是一個年邁的老者。

作為一個正常的年輕人，李德實在用不著怕他什么。而且即便有魔力，李德也不怵。

他迎面走到主教身前，淡淡道：“所以我現在要離開了，請讓讓。”

主教抬頭看了一眼李德，面色扭曲的他終究還是讓開了身子。

李德走下風車，回到了麥田。翻涌的黑霧被神國壓制后，奪目的光芒也開始暗淡了。

越靠近無信之地，耳旁的合唱在他聽來就越接近哭聲。

“別哭了，回個話？”

李站在神國的邊緣，朝著灰蒙蒙一片的無信之地喊道。

可惜沒有任何人回應，哭聲還是那么微弱，只要他稍微松懈一番，便什么也聽不到。

“麻煩。”

李德嘆了口氣，他明白想要出去就必須得進一趟無信之地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一道無形的墻壁泛起陣陣漣漪，攔在了他的身前。

這是阻攔黑霧的壁障，李德之前已經見識過它的厲害。

他抬頭看了看天空，波動處只在他接觸的位置出現，那種豎立在天地間的無形之墻并未全部顯露。

李德見狀，繼續抬腳下踏，毫無意外地，漣漪再度出現。

他微微發力，竟然直接穿過了漣漪。

“啪嗒！”

拖鞋鞋板踩在泥地上，一抹灰白蔓延而出。平整堅實的水泥地取代松軟的泥土鋪開，而李德在上面健步如飛。

李德每踩一步，便有一圈水泥地環繞著他的腳下展開，待他離開后又恢復正常。

屏障沒能發現李德的動作，除了最開始進入時的滯澀外，他再也沒能感受到任何阻礙。

隨著又一道漣漪的出現，李德穿過地上神國的壁障，來到了所謂的無信之地。

“吾主，您的羔羊今日又多了168個……”

“孩子！把我的孩子還給我！你們這群神棍……”

“餓……好餓……”

……

“哼……”

排山倒海般的呼聲在李德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迎面沖來。這些聲音無窮無盡，仿佛有千萬人在吶喊。

他們有的虔誠，有的憤怒，有的凄慘，然而在無數種聲音中，還是祈禱的聲音更多。

這些聲音飽含敬意與驚喜，似乎迫不及待想向他們的神明傾訴。

可詭異的是，這里沒有一個人。

李德一邊揉動著鼓動的太陽穴，一邊打量著無信之地。

似乎是因為剛剛遭受神國的壓制，彌漫的黑霧此刻全部匍匐在了地面上。

神國隱去之后，這里的天空也不再璀璨，而是一片漆黑。

但奇特的是，這里的黑色并不影響視線。目之所及皆是黑色，只是因為看見的東西不是黑霧就是黑色天空而已。

這里的漆黑不是因為缺少光線，而是因為組成這里的一切都是黑色的。

漆黑的迷霧彌漫，里德回頭望去，卻見身后風車與麥田無比朦朧。

無信之地與地上神國，這兩者間的距離似乎不是一般地遙遠。

李德將自己的能力收斂，雖然這里仍舊吵鬧，但和以前相比好上太多了。

黑霧在他周身彌漫，這一幕讓他有些眼熟，當初他壯膽跑到城市之外就是這樣的。

只不過當初的白霧變成現在的黑霧罷了。

李德靜靜站立在原地，那些爭吵與哀嚎似乎和他無關，他只覺得意識越來越模糊，整個人影也開始變淡。

“痛……好痛……”

若隱若現的哭聲仍舊回蕩著，無數雜音中它只是最不起眼的那個。在身影即將徹底淡去的那一瞬間，李德又突然睜開了雙眼。

“不行啊，收了東西得辦事。”

他口中喃喃自語，身形瞬間凝實，腳步也逐漸邁向無信之地的深處。

伴隨著李德五感全開，海量的信息涌入他的腦海。

“嗬……，求求你們……”

短短不過片刻，李德便從無數聲音中找到了那道熟悉的哭聲。

他腳步飛快，迅速朝著那個方位靠去。黑霧因為他的步風而翻涌，眼前的仍舊一片黑色，但李德卻清楚自己離哭聲越來越近了。

很快，漆黑中便出現了新的東西。那是一根根從天空垂下的純白觸手，它們從漆黑中憑空浮現，然后又匯聚到了某處。

“啪嗒！啪嗒！”

李德的腳步聲回蕩在無信之地，不知過了多久才終于停下。

他來到了一個深坑旁，一個錐形的、陡峭的、一眼望不到邊界的深坑。

那些從漆黑中伸出來的觸手便聚集在了坑底。

李德朝下方望去，只見一個瘦弱的少女被觸手緊緊包圍。

其實李德只能分辨出她的性別，因為少女的臉龐已經沒有一塊好地方，盡是血污爛肉。

他是通過哭聲分辨出她的年齡可能不是很大。

一只觸手緩緩垂在少女身前，然而她卻尖叫著將其推開：

“不要……不要……求求你離我遠點兒……”

她在不斷揮動糜爛的四肢，妄圖將觸手推遠。然而倒錐形的坑底太狹窄，觸手又太靈活，她的掙扎無濟于事。

觸手靠近了，它圓潤的末端裂開，一張布滿利齒的大嘴不斷開合：“吾主，您虔誠的信徒羅爾夫向您稟告，您的榮光已經傳遞到了大陸最西側的山人部落……”

“所以……我祈求您的神國降臨，祈求您的神恩浩蕩，讓我以引光者的身份，替您放牧塵世的羔羊。”

“噗嗤！”

說罷，那布滿利齒的大嘴便狠狠嵌入了少女腰腹，從尖牙的縫隙中，淡淡的金色“血液”緩緩流下。

“停下！不要，我不要這些東西，放過我……”少女仿佛遭受了莫大痛楚，她咬著牙，手指在坑壁上劃出道道金色的痕跡。

可觸手卻充耳不聞，一邊撕扯血肉一邊自顧自地稟報著什么。

對于其他觸手而言，少女的鮮血似乎有無窮的誘惑力，它們一見金色流出，便如瘋狗般爭先恐后朝坑底涌去。

到處都是虔誠的禱告，到處也見森羅的利齒。

少女哭聲戛然而止，她顧不得身上觸手的嚙咬，只是本能般扒住坑壁，慌忙朝上爬去。

然后李德終于明白那些雜亂的聲音到底從哪兒來了。

嘴，無窮無盡的嘴，整個深坑都是由一張張猙獰可怖的人嘴排列而成。

“還我工作！狗屁蒸汽機，你們這些神棍給我去死！”

“媽的，誰搶我孩子，我就和誰拼命！”

“求求你們放了我吧，我不能上學！我媽媽是殘疾！她會餓死的！”

……

唾罵、怒吼、哀求……無數張人嘴開合，少女扒在坑壁上的手指瞬間凹陷進去，緊接著便是清脆的骨裂聲。

“咔嚓！”

攀爬的少女跌了下去，她的指頭被全部咬碎，下落的途中有無數張人口從她身體扯下一塊又一塊血肉。

“神……嗎？”

李德抽了抽眼角，然后深吸了一口氣。緊接著，高樓大廈拔地而起，神國光輝再度璀璨。

“轟隆隆！”

兩種截然不同的城市，開始相互碾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