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過三尺鐵檻,繞過八丈影壁,眾人在衙役帶領下,徑直往正堂而去。
李長安默默觀察。
發覺府衙與上次來時相比,顯得頗為熱鬧。
沿途時常能看到衣著不同的行人來往。
有身著精悍短打,行走之間昂首闊步、意氣風發的肌肉猛人,一看便是練家子。
也有如他這樣,套著粗布麻衣,或背負長弓,或腰懸利刃的山野莽漢。
與衙門口那些丟了孩童的可憐百姓,卻是截然不同,不像是來報案的。
“難不成也是來當差的?”
聯想到從周慕白口中得來的傳聞,李長安隱隱有了些猜測。
周慕白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隨口解釋。
“李兄,雖然現如今府衙人手緊缺,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要。若是沒有一技之長,又生得骨瘦如柴、弱不禁風,讓他披上官衣,就是害了他。
怕是捉不住賊人,自己先死于非命。
這樣非但無法緩解眼下困局,反倒會使情況更加混亂,所以那些個投機取巧之輩,是萬萬無法如愿的。”
李長安頓時明悟,確實和他想得一致。
周慕白繼續說道:“衙門因此設下了一些考核項目,只有核驗通過者,方才能入得衙門,披上官衣。
不過李兄不必擔心,
有我舉薦,你卻是不必考核。
府衙如今的差役,大多是些會點手上功夫的民壯、快手,真正踏足武道的,卻是少之又少。
你采氣圓滿,又有一身精湛箭術,府衙最缺就是你這樣的好手,我再稍加運作,混個班頭不成問題......”
李長安邊走邊聽,默默思忖。
自覺這周慕白的人情是真的還不完了。
不知不覺間,眾人已在衙役帶領下,趟過青石甬道,行至正堂前的校場。
這校場頗為寬大,如周慕白所言,正有不少皂衣衙役維持秩序、檢驗考核。
李長安瞧見個壯漢正炫耀肌肉,兩手托舉三百斤石鎖,將圍觀眾人唬得一愣一愣。
周慕白卻是冷笑一聲。
自身旁槐樹下摘過一片飛葉,旋即一縷契機纏上其上,葉片竟化作飛刀,朝那石鎖激射而去。
壯漢手中石鎖“咔嗒”裂成兩半。
竟然從里頭蹦出十幾只咕咕叫的活鴿子,倒像是耍戲法。
嘭!
考官一腳踹翻桌案,陰沉著臉怒道:“王大壯!你當衙門是勾欄瓦肆?來人!杖二十!再押去牢房替夜壺刻字三日!”
那壯漢面如死灰,襠下石板漫開腥臊水漬,旋即被兩名衙役拖走,不多時便傳出哀嚎慘叫。
直聽得人頭皮發麻。
全程目睹的李長安不禁咋舌。
這壯漢當真是膽大妄為,竟敢考場舞弊,如果不是周慕白,或許今日還真讓他糊弄過去了。
周慕白臉上全然沒有半分愧疚:“脊杖二十,刻壺三天,總好過來日橫尸街頭。”
“李兄,我這可是在積德行善......”
李憐月捂嘴一笑。
只覺得這周慕白非但精明圓滑,竟然還有些腹黑,害人家平白挨了二十大板,還說得這般理直氣壯。
懷中阿姎既想附和,又怕露餡,憋得難受,絨尾搖擺不定。
“周兄說的是......”
李長安也覺得不好評價,也就不多說什么,隨口應付了兩句。
經過這一出鬧劇,原本人滿為患的校場,竟開始陸續有人退場,快步離開。
想來是心中有鬼,被那衙役手中的殺威棒嚇到了,不愿繼續冒險。
免得落得個壯漢的悲慘下場。
“嘖......盡是些投機取巧之輩,這哪里是招差役?分明是城隍廟前耍猴戲。”
周慕白收回鄙夷目光,朝李長安招招手道:“李兄無需考核,便不用在此浪費時間了,且隨我來。”
三人旋即離開校場,再往里走。
跨過半掩的雕花木門,行至堂內。
里頭打瞌睡的文書老者猛然驚醒,差點從藤椅上栽下來。
等到看清來人,那老頭立刻把沾著口水的話本塞到屁股底下,諂笑道:“哎喲周公子!這就是您要保薦的壯士?”
周慕白也不答,隨手拉過一張椅凳坐下:“王主簿,知道該如何做吧?”
“周公子說的哪里話,哪能啊......”
老頭連連點頭,瞟了眼李長安背后的長弓。
趕忙抽出本泛黃的名冊,又拿來狼毫筆舔了舔,對李長安笑道:“壯士尊姓大名?”
“李長安。”
“好名字!長樂未央,安世濟民吶!”
老頭龍飛鳳舞,嘩嘩嘩寫下三個大字,筆尖突然一頓:“哎喲您這‘安’字要不要加個玉字旁?前年有個叫李長鞍的就因為......”
周慕白一巴掌拍在名冊上:“再加筆畫,信不信我把你胡子燒了?”
老頭嚇得手一抖,連忙將名冊往李長安跟前推:“勞煩按個指印,用紅泥哈!”
李長安看得暗暗咋舌。
只覺周家在這臨江城的能量之大,竟連府衙文書主簿也是隨手拿捏。
想來應該是抓住了什么把柄。
李長安稍作思索,也不猶豫,抬手摁下。
手指沾了紅泥,在名冊上留下印記,便算是登記完了,自此往后,他便算是臨江府衙的差役。
“好嘞!”
老頭將名冊收好,又抽出賬本。
“李爺您的月俸嘛——”
“底薪五錢銀子......”話音剛落,老頭瞥見周慕白神色不善,連忙改口:“不,李爺有周公子保薦,想來身手不凡,合該多拿點,六錢銀子!”
“除開底薪,每樁妖案活下來五十文,夜班補貼二十文,重傷撫恤三十文......”
李長安默默聽著。
這有靠山的感覺確實不一樣。
周慕白隨行,自己還什么都沒做,連當值的皂衣都沒穿,竟然直接從一介山野莽夫,躍升成了文書老頭口中的“爺”字輩兒人物。
真是有些魔幻。
不過他心里卻是很明白,這文書老頭只怕是口服心不服,礙于周慕白的威懾,才不得不如此作態。
若是他李長安分不清狀況,真把自己當個人物,那就是沒有自知之明。
思忖之際,只見文書老頭狼毫勾畫,已然把自己的俸祿算得明明白白。
雜七雜八合計下來,一個月下來,竟然能拿到近二兩銀子,已然不是個小數目。
李父生前打獵,也不是每次進山都能有獵獲,總有空手而歸的時候。
況且還得看時節。
若是山里下了雪,往往就是白忙活幾個月,屆時就得拼家底兒了。
哪能像現在,直接端上了鐵飯碗。
旱澇保收。
現在已是深秋,再過些時日,等到大雪封山,他即便想打獵,也難了。
“李爺您看可還滿意?”
就在此時,文書老頭收筆,將賬冊推至李長安跟前,眼角余光卻落向周慕白。
李長安點頭:“嗯。”
他對這老頭的安排沒什么好說的。
自己能被尊稱一聲“爺”,現在還全要仰仗周慕白,可沒昏了頭。
“滿意就行,那這便算是走完手續了,李爺您看還有什么問題?”文書老頭笑著將賬冊收回抽屜。
說到問題,李長安倒真有。
他將背后柘木弓取下,放在桌案上:“敢問王大人,若是進了府衙,能否隨身帶著這張長弓?”
“這按規矩......”文書老頭遲疑,又瞄見周慕白不善的目光,即將出口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趕忙改口:“按規矩......咳!規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嘛!
李爺既然是獵戶出身,若不帶弓,豈非明珠蒙塵?府衙正缺神射手鎮場子!”
他眼珠子滴溜一轉,堆起笑:“明日老朽就給您在兵房報備,再配三壺雕翎箭!若是沒有其它問題,接下來您二位便可去庫房領......”
周慕白忽然屈指敲了敲案頭。
文書老頭山羊胡一顫,旋即一拍腦門。
“瞧我這記性!”
他連忙掀開桌板暗格,拿出兩卷泛黃絹冊,撣了撣其上積塵,雙手奉上。
“此乃州府十年前頒下的制式功法——”
“《鎮魔刀法》,專破妖氣。”
“《碎岳拳》,鍛體筑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