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夏,驕陽如火。六月末的天氣,異常的炎熱與沉悶。烈日之下是一個剛起地基的建筑工地。工地上的土方工程雖然大部分是靠著機械化操作,但是許多的角落還是需要借助于人力來完成。
鄭小雨在地槽里的一個角落里,用一柄鐵鎬用力的刨著土方。他是一個二十四歲的小伙子,自幼喪父,母親含辛茹苦的把他拉扯到二十歲時,也是身患絕癥一命嗚呼。現在的鄭小雨是家徒四壁舉目無親。他住的是母親生前留下的,一間約三十平方米的地下室。這也算是他唯一的財產了。
鄭小雨是一個多夢的少年,平時酷愛看小說,有過目不忘之才。但是窮人家的孩子條件畢竟有限,不會得到較好的栽培和教育,所以鄭小雨初中畢業之后便退學在家,在建筑工地之上靠著干苦力謀生。面對這樣的現實,鄭小雨也認了,可是天生的思維能力,使得他做事風格和別人截然不同,因此為人處事也并沒有得到許多人的認可。“罷了罷了,現實就是這樣,何必太認真。”鄭小雨經常地用這句格言來安慰自己。
眼看著已快到了中午,鄭小雨撩起汗衫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他轉頭一看工友老顧在離他不遠的一角處,一手扶著鐵鎬,立定身軀抽著煙。他一摸自己的口袋,口袋里空空如也,香煙已是蕩然無存。于是鄭小雨便湊到老顧的身前,一擠眼睛帶著三分笑意,七分哀求的說道:
“嘿嘿,顧大爺,您還有煙沒,我今天來的倉促,忘了買煙。”老顧扭頭瞪了鄭小雨一眼,深吸了一口煙,吐了一口煙霧,很不情愿的從衣兜里掏出了軟包的哈德門香煙,從盒里抽出了一根,遞給了鄭小雨。鄭小雨如獲至寶一般的接過香煙,滿臉含笑的對老顧說道:“顧大爺您放心,將來有一天我買了中華煙,一定給您老奉上一盒。”
老顧冷笑一聲說道:“哼,小子別說那話,只要你明天不再蹭我的煙抽,我就心滿意足,休說什么中華煙,我也不指望著有這么一天。”鄭小雨抽著煙一本正經的說道:“顧大爺,我說的是真話,以后您等著我就是。”
就在這時忽聽著高處一個尖細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們兩個在那里磨嘰什么?還不快干活。”
鄭小雨抬頭一看,一個戴著墨鏡,渾身精瘦,面賽活猴的中年人正扯著嗓子對著他們吼叫。說話的不是旁人,正是這個工地施工隊的刁隊長。鄭小雨素來最討厭這個人不過。他看了刁隊長一眼,啐了一聲,心里暗罵道:
“刁瘦猴,小人得志,逞什么威風。”心里雖罵,但鄭小雨嘴上可不敢說,‘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個道理誰都懂的。
大約是刁瘦猴看出了鄭小雨的不屑之色,心里異常的憤怒。他操著小尖嗓門說道:“老顧,你上那邊干去,這個大土包就讓鄭小雨一個人來完成好了,他年輕,多干一點無妨。”
“哎,刁隊長我這就過去。”老顧拎著鐵鎬沖鄭小雨使了一個眼色,轉身便上了遠處的一個角落。刁瘦猴狠狠地盯了鄭小雨一眼,冷哼一聲便自走開了。
鄭小雨無可奈何的掄起鐵鎬,似是沖著那個土包撒氣,拼命地刨了十余下。突然當的一聲,火星四濺,鐵鎬似是碰到了硬物,震得他虎口一麻。鄭小雨嘴里罵了一聲:“人倒了霉,喝口涼水都塞牙。媽的,什么東西這么硬。”
帶著好奇之心,鄭小雨用鐵鎬摟了摟浮土,仔細觀看,卻是一塊石板四角四棱的浮現在了眼前。
“咦,難道這個石板還有古怪。”
鄭小雨用鐵鎬小心翼翼的摳了摳石板一周的泥土,用鎬尖撬了撬,無奈這石板又沉又厚,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算把它撬開。定睛一看,原來石板之下竟是一個小型的地窖。這個地窖不大,橫豎半立方有余。里面有一個物件,似是金屬制成,兩尺多高,色澤幽綠,是一個似鼎非鼎的鐵器,通體圓形,三足鼎立,上面有兩只耳朵,還有一個蓋子,蓋得很緊。“這是個什么玩意。”鄭小雨忽然之間想到了那篇《漁夫和魔鬼的故事》。他自我解嘲的笑了笑,心里暗說:
“這里面該不會也藏著一個魔鬼吧。且讓我打開來看一看。”他懷著極大的好奇心,用手擰了擰那個鼎上的蓋子,那蓋子竟然紋絲不動。鄭小雨也有些急了,看那蓋子上有個環形的鼻子,他用鐵鎬的尖頭插進那個環形的鐵鼻用力一擰蓋子開了。向里一瞧鄭小雨不由的一陣驚喜。原來這個綠銹斑斑的金屬鼎內竟然有三個元寶錁子。元寶錁子在陽光下銀光閃閃,渾身上下沒有一絲的銹跡。
“啊!”
鄭小雨大喜之下尖叫一聲,“看來這下我是發大財了。”
就在鄭小雨大喜過望之時,忽聽著高處那個小尖嗓子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鄭小雨,不好好干活,你怪叫什么?”不知何時刁瘦猴竟然又出現在了他的面前。鄭小雨忽然驚覺,急忙用手去蓋住那個鐵鼎。
“別動。那是什么?”
刁瘦猴忽的一下竄到了鄭小雨的面前,翻開兩只鼠眼仔細一看,驚呼道:“元寶,哈哈,寶貝。”“這寶貝是我發現的,”鄭小雨忿聲爭辯道。
“什么?你發現的,你知道這是誰的工地嗎?這是我們李大老板開發的地盤,這里的一切,不論是死的活的,天上飛的,土里長的,都應該是李老板他老人家的,你一個窮小子,下苦力的主,也敢妄想著把這幾個元寶據為己有嗎?哼,癩蛤蟆吃天鵝肉。”
“這,這,這不公平,明明這是我發現的。”鄭小雨雙手攥拳,瞪著眼睛怒聲說道。刁瘦猴似有些不耐的說道:“好了好了。我會在李老板面前訴說你的功勞的,總之這三個元寶我是拿定了,回去還得向老板交代呢。”
他不容鄭小雨再說話,伸手便撿起了那三個元寶錁子轉身欲走。目光一轉時,刁瘦猴的眼光又落到了那支鐵鼎之上。
“這是個什么東西,丑了吧唧的。”
鄭小雨似嘲似諷的說道:“那個你也拿著吧,拿回去刷一刷好給你的李大老板煮飯吃,蓋緊了蓋子燉魚燉肉的強似高壓鍋。”
“屁話,李老板能用得上這個嗎?還是你自己拿回去當個夜壺用吧。”刁瘦猴飛起一腳就踢在了那個鐵鼎之上。不料那個鐵鼎堅硬異常,這一下直痛的他倒退了兩個趔踢,險些跌倒,嘴里怒罵了一聲:“媽的,什么鬼玩意。”
望著刁瘦猴的狼狽相,鄭小雨笑的眼淚都差一點流了出來。但是笑過之后,心里也不由得一陣哀傷,自嘆一聲暗忖道:“咳,我真活該是一個‘倒運漢’,明明在土里刨出了寶貝,卻又讓人硬奪了去。算了算了,是我的終究會是我的,不是我的也強求不得。”
終于到了日落西山,這一天的工作算是結束了。收拾完工具,鄭小雨準備下班回家。他忽然想起了那個鐵鼎,靈機一動,暗想道:
“這個鐵家伙也有些分量,不如把他拿回家去,有時間了把它賣給收廢鐵的,好歹也能掙包煙錢,省的每次都厚著臉皮向人家老顧頭去討。”想到這里,鄭小雨索性就拎著這個異常沉重的鐵鼎回家了。
第二天正好下雨,陰雨天工地上是不能干活的。難得碰上了一個休息日,鄭小雨一覺睡到了十點多鐘,才懶洋洋的起了床,草草的吃了一頓飯,出門看了一眼,雨依舊是稀稀拉拉的下著,天陰的很厚,看樣子一時半會像是停不了。
輾轉到了午后,鄭小雨也是閑的無聊,忽然想到自己住的這個地方離著舊貨市場不遠,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拎著這個鐵鼎到舊貨市場轉轉,那里面有的是買賣文物的,萬一這個鐵鼎是一個文物,能賣上個百兒八十的自己豈不賺了。
一想到好處,鄭小雨也來了精神,抹了把臉,拿了把破雨傘,拎上那支鐵鼎,便上了舊貨市場。舊貨市場就在城西郊處,離著鄭小雨的家步行不過十分鐘的路程。冒著不緊不慢的牛毛細雨,鄭小雨就來到了舊貨市場之上。
這個市場極大,大部分地方都用鋼結構和玻璃瓦的頂子搭建而成,只要不下暴雨,這個地方倒也不怕雨淋。也許是由于下雨的緣故,舊貨市場上的人格外的稀少,一掃往日的喧嘩氣氛。
鄭小雨撿了一個干凈的地方,把鐵鼎往地下一蹲,找了一塊水泥磚就坐了下來,伸手一劃拉,竟然從褲袋里掏出了半盒香煙,這對于鄭小雨來說也算是小小的一個驚喜。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他突然想了起來,今天穿的不是工作服,這盒煙大約半月以前買了落在口袋里的。點燃一支煙,他一邊悠閑著抽著,一邊打量著其他擺攤的。看人家貨物都是琳瑯滿目,只有自己守著一個不知名的滯貨,在這里枯坐著,看看也真讓人黯然傷神。
無巧不巧,就在這個時候忽然來了一個穿著考究的老人,這個老人大約六十歲上下的年紀,頭發花白,戴著一副金框眼鏡,上身著真絲短衫,下身白色闊褲,左手拎包,右手拿著一把檀香扇。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兩旁邊的貨物,走過鄭小雨旁邊時,眼光忽的一下就落在了這只鐵鼎之上,再也挪不開了。闊老人湊近了鐵鼎,把扇子交到了左手之中,伸右手從包里取出了一面放大鏡,放在鐵鼎之上仔細的觀看。反反復復的看了足有一刻鐘,老人操著一口南方話似是自言自語的說道:
“乖乖,誰說這個地方沒有寶貝,兀自這不就是一個大寶貝哩?”
鄭小雨看了覺得非常好笑,像盯著一只怪物似的看這個闊老頭,看看他到底想說些什么。看罷多時,闊老人終于抬起頭來看了看鄭小雨,一臉笑意的說道:“小伙子,這件東西是你的嗎?”
“是啊,這是我的。”鄭小雨說道。
闊老人又問道:“那你這件東西是從什么地方得來的呢?”
鄭小雨道:“是從土里挖出來的。”
“哦。”鄭小雨的這句話似乎對這個闊老人有著絕大的吸引力。闊老人瞇著眼睛,笑嘻嘻的又問道:“是從什么地方挖出來的,那你只挖出來了這么一個東西嗎?”
鄭小雨深吸了一口煙,猛吐了一口煙霧之后說道:“我是從建筑工地上挖出來的,本來這里面還有三只銀元寶,但是元寶被別人搶了去,目前只留下了這么一件玩意。”
闊老人大是驚訝的問道:“那人只搶了你的元寶嗎?他為什么不搶這件東西呢?”鄭小雨道:“他沒看上這個,只看上了那三個銀元寶。”
闊老人大笑道:“那個人太沒有眼光了,真是買櫝還珠大錯特錯。殊不知這件東西的價值遠勝于那三個元寶何止百倍。小伙子看來你的福緣不淺吆。”
鄭小雨以為闊老人在說笑話,拿他尋開心,一扭頭便不再理會。誰知闊老人對鄭小雨的態度一點也不以為意,他又轉到鄭小雨的眼前笑嘻嘻的問道:“小伙子,你這件東西賣嗎?”
鄭小雨‘嗤’了一聲說道:“要是不賣我大老遠的冒著雨拎著它到這里來做什么?”
闊老人又道:“那你打算賣多少錢啊?”鄭小雨道:“你要買就看著給個價吧。”
闊老人道:“呀,休這么說,我說價顯得我欺你年紀小似的,貨是你的,還是你說個價吧。”
鄭小雨心說道:“這個老頭可真膩歪。一件破銅爛鐵也值得這么大動干戈。”他沒好氣的說道:“你讓我說,我要二十萬你給嗎?”
其實鄭小雨說的是氣話,他做夢也沒想過這個東西能值這個錢,頂多指望著賣個三十二十的就算大賺特賺了。
哪知道闊老人聽了鄭小雨的話之后卻是欣喜異常道:“此話當真,小伙子你說話可要算數吆。”
鄭小雨以為闊老人沒聽清楚或是聽錯了,又重復了一句說“我說的是二十萬。”
“是二十萬,我聽得很清楚。”闊老人正色道。
這一下輪到鄭小雨有些不相信自己了,難道我是在做夢嗎?他伸手使勁的擰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痛得他險些叫出聲來。“看來這是真的,這老人莫非是個呆子嗎。”鄭小雨暗忖道。
看到鄭小雨站在那里默不作聲,闊老人還以為他要反悔,急忙說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小伙子莫要反悔吆。”
鄭小雨是個聰明人,他看到闊老人的表情后,也暗暗感覺大約這個鐵鼎真是一件好東西,眼下是碰到了識貨的人了,于是他便隨聲附和道:“老人家放心,只要是現錢,我就金子做成白鐵價格賣給你了。二十萬就是二十萬,絕不后悔。”
“好,小伙子爽快,看來日后是前途無量。走,帶著這個寶貝跟我取錢去。”闊老人笑道。
“上哪兒去取錢?”鄭小雨疑惑的問道。
“自然是去銀行了,這個還用問嗎,我總不能整天身上都帶著幾十萬的現錢到處亂走吧。那樣既不安全也不方便呀。走吧,不必心存疑慮,我的車子就在外面停著呢。”闊老人說道。
“走就走,誰怕誰呀?”
鄭小雨心里暗道,但是嘴上卻沒有說出來。他拎著那個鐵鼎緊跟在闊老人的身后向舊貨市場外面走去。外面的雨依舊淅淅瀝瀝的下著,在舊貨市場的東門外有一個露天的停車場。一走進這個停車場,闊老人從口袋里掏出了汽車遙控器,沖著不遠處的一輛黑色奧迪轎車一指,奧迪車立刻怪嘯兩聲,后備箱的蓋子便緩緩的升了起來。
“嘿,這車真敞亮,不知道什么時候我也能夠擁有一輛。”
鄭小雨又慕又妒,心里暗暗嘀咕著。等跟著闊老人到了奧迪車跟前,闊老人說道:“小伙子,你幫我把這個寶貝放在后備箱里吧,要小心一些,里面可都是寶貝吆,千萬可別碰壞了。”
鄭小雨向著闊老人的奧迪車后備箱里一看,里面盡是些秦磚漢瓦,唐三彩,宋書畫,元明瓷器,清琺瑯等等,都有條不絮放在了里面。正好還有一個空,恰夠放得下這個鐵鼎。鄭小雨把這支鐵鼎小心翼翼的放進了后備箱之后。鼻子里不由得哼了一聲,暗說道:“看來這老頭整個就是一收破爛的,不知道在哪里整來了這么一堆昂貴的垃圾。”
闊老頭打開奧迪車門對鄭小雨說道:“小伙子上車吧,我們這就去銀行。”
車子開得又快又穩,不一會就到了一家工商銀行。兩個人進了營業廳,進入營業廳之后,闊老人從包里掏出了一張牡丹卡遞給鄭小雨說道:“這張卡上整整就有二十萬,不信你可以親自到柜臺上去查一查,或取或存就隨你的意了。我現在就把密碼寫給你。”
說著話闊老人拿出紙筆寫了一個六位數的號碼后說道:“呢,請看這就是這個卡的密碼,現在也一同給你。”
鄭小雨接過卡和密碼略看了幾眼,并沒有急于去驗證卡上是否有錢,而是用一種疑惑的眼光看著闊老人,問道:
“老人家我始終就不明白,這個破鼎到底好到哪里,為什么您會心甘情愿的花二十萬來買下它。”
闊老人笑問道:“年輕人你可知道這件東西的真正名稱叫什么,又是做什么用的嗎?”
鄭小雨道:“這不就是一個鼎嗎,古代的祭器而已。”
闊老人哈哈一笑說道:“錯,這件東西不是鼎,而是‘青銅簋’。‘簋’是做什么用的想來你也未必說得清楚,那我就索性給你講一講吧,‘簋’和‘鼎’差不多都是西周時期的禮器,所謂的天子九鼎八簋,諸侯八鼎七簋就是指的這個說的。而你賣給我的這一件‘青銅簋’線條流暢,紋飾完美。定然是西周王室的禮器,也可以說是西周早期青銅制造業的典范之作。你明白了嗎?”
鄭小雨慚愧道:“老先生,聽您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受教了。”闊老人說道:“不要慌嘛,有興趣的話可以慢慢的研究。”
鄭小雨想了想又問道:“那還有一個問題請教,據我所知銀子作為貨幣流通于市場,是始于西漢而盛于唐宋。可以說它和青銅簋并不是一個時代的東西,而現在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物件為什么會出現在一起呢?”
“這個,這個?”
闊老人似乎被鄭小雨的這一問給難住了,略一沉吟他才回答道:“大概這件‘青銅簋’在唐宋時期就已經被人收藏過了,那個人可能也知道‘青銅簋’的來歷,曉得是一件好東西,所以連同幾錠銀子一并儲存起來也未可知。”
鄭小雨看到闊老人的尷尬情形心里暗暗直笑,但是他臉上并沒有露出,他學著斯文人的樣子拱了拱手,笑道:“承教了,承教了。”
闊老人道:“這沒什么,貴在交流嗎?”說這話他一伸手腕,看了看腕上的瑞士表指針,一皺眉說道:“呀!五點多了,不行我得走了。”遂沖鄭小雨一笑說道:“小伙子,有空再交流,對不起我要走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