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停尸臺上的兩具尸體終于拼湊完整。
高亞楠脫下手套,拿紙巾擦了擦汗,宣布道:“結束。”
她話音剛落,助手小徐幾乎癱倒在地:“我靠,師傅,咱法醫什么時候成體力活兒了啊?折壽啊。”
高亞楠擺了擺手:“行了,的確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今兒就到這兒?!?/p>
小徐如蒙大赦,笑嘻嘻道:“謝謝亞楠姐!那我就先走了啊?!?/p>
高亞楠點點頭。等小徐離開,她掏出關宏宇脫下的手套,在手里翻看,然后拿到鼻子前面,正要聞——
周巡推門而入。高亞楠嚇了一跳,不動聲色地把手套塞進了口袋,兩只手也順勢插在口袋里。周巡面色也很凝重:“情況如何?”
高亞楠沖尸檢臺一努嘴:“加著班呢?!?/p>
周巡挺感激,做了個拜托的手勢,剛抬腿要走,又轉過身問:“對了,小汪說晚上在三樓碰見你了。你去三樓干什么?找我?”
高亞楠臉色微變?!叭n案室拿去年豐臺體育館故意殺人案的案卷。那起案件中的被害人也是被勒頸殺害后遭分尸的,我要就死亡體征和第一名被害人做一下比對?!彼室獍欀?,露出不解的神情,“怎么了嗎?”
周巡直視她的眼睛,過了一會兒,忽然笑了:“哦,那沒事了,我還以為你是去辦公室找我有事呢。說起來,你后來還見過……我是說,關宏宇被通緝之后,和你聯系過嗎?”
高亞楠鐵青著臉,說:“我該不該提醒你,我們當時早就分手了?!?/p>
周巡也聽出了她語氣中的不悅:“你瞧你,我就是例行公事地問問,生什么氣呀這是……”
高亞楠突然抬頭,冷冷道:“這是你第八千次找我例行公事了!需要我給你計個數嗎,周隊?”
周巡連忙擺手:“得得得,是我錯是我錯……那,他要是跟你聯系——”
高亞楠沒好氣地打斷他:“我第一時間告訴你?!?/p>
周巡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也不以為忤,反而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但愿如此吧……”他朝尸檢臺比畫了一下。“不礙你在這兒辛苦啦?!?/p>
等他走出房間,高亞楠才松了口氣。她從口袋里掏出手套,捏在手里,忐忑不安地擺弄著,仿佛現在這雙手套就是她的主心骨。
高亞楠和周巡兩人打太極的時候,周舒桐正在吐。她活到這么大還從沒喝醉過,也不知道吐起來竟然這么難受。剛才陪關宏宇跳舞的兩個女孩,此刻一個正給她捶背,一個忙著遞紙巾。她只覺得頭暈暈乎乎的,整個人好像在飄,努力推開兩個女孩,嘴里含含糊糊地說道:“我沒事,沒事……”
兩個女孩頻頻搖頭,一邊一個架起她出了廁所。關宏宇在門口等著,謝過兩個人,并承諾下回還來找她們,這才把她們打發走。
周舒桐嘴里噴著酒氣,走路也七扭八歪。關宏宇牽著她走了幾步,也不耐煩了,一把將人薅起來抱進包廂,放到沙發上,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叫她的名字:“周……周什么?”
周舒桐瞇起眼睛。“周舒桐!”她很不高興地嘟噥,“你下午明明還記得!”
關宏宇抓抓頭發,周舒桐已經自己坐了起來,命令道:“水呢?給我倒點兒水來!”
關宏宇也沒想到這文文靜靜的姑娘喝醉了能是這副德行,光顧著樂,動作就慢了,惹得周舒桐在沙發上不滿地催促:“那么慢!你倒是快點兒啊!”
關宏宇趕緊倒了水,扶著她,還貼心地為她端住杯底。
兩個人靠得很近,周舒桐卻又不樂意喝水了,一把勾住關宏宇的脖子,小聲說道:“我服你,真服!你猜怎么著?那保安還真看見了!”
關宏宇一凜:“看見什么?”
周舒桐低聲道:“拋尸的啊……一個戴著摩托頭盔的男的,穿的衣服是紅,不,是橘色的……反正……”
關宏宇皺眉:“幾點看見的?”
“九點吧?”周舒桐雙眼已經不大能對上焦了,但還在努力回憶,“對,就是九點。阿榮還說,那個頭盔肯定是紅的……特別扎眼?!?/p>
關宏宇覺得有點兒頭痛,急著問:“等等,一身艷裝的摩托車手?”
周舒桐沒回答。
關宏宇低頭一看,小姑娘已經睡過去了。
關宏宇似乎想到些什么,皺眉思忖片刻后,低頭看到爛醉如泥的周舒桐躺在一邊,又嘆了口氣,靠在沙發里發起愁來。
關宏宇是第二天一早回到家的。他掏鑰匙準備開門,但鑰匙聲剛一響,里面的人就開了門。關宏峰站在玄關,整個眼圈都是黑的,掩不住的疲憊。他側身到門后,等關宏宇進屋后迅速關上門,又小心地透過貓眼向外看了看。
做完這一切,他才走進里屋,低聲問弟弟:“怎么樣?”
關宏宇打了個哈欠,好笑地看他:“瞧給你擔心的。哎,哥,你不會一宿沒睡吧?”
兩個人靠得足夠近,關宏峰聞到關宏宇身上的酒氣,臉色一沉:“你還喝酒了?!”
關宏宇心不在焉地點頭,剛想去拿個杯子喝點兒水,關宏峰已經掐著他的后脖子,將他拽到了面前。關宏宇這才反應過來,試圖辯解:“哎呀你急什么?你聽我說完,我這是公事,不是去找樂子,真的!”
關宏峰卻一點兒也不買賬,手上又用了一把力,掐得關宏宇哇哇叫。他的神色很冷,低聲道:“胡扯!和周巡喝兩杯,他就能給你翻案?”
關宏宇知道他誤會了,連忙解釋道:“不是和周巡。又發生了一起碎尸案,我這不是去給你找目擊證人了嗎?”
關宏峰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半晌,松開了手。
關宏宇拼命揉后脖子。
關宏峰沉默了一會兒,問:“哪兒發現的?”
關宏宇一邊揉脖子一邊回答:“一舞廳對面的垃圾場。真夠惡心的,在亞楠那邊我差點兒吐出來。姐們兒非押著我去太平間看尸體,我去……”
關宏峰疑惑?!案邅嗛獛闳ヌ介g?”隔了幾秒,他才反應過來,怒道,“那是法醫實驗室,你上點兒心行不行?”
關宏宇無所謂地攤攤手,說道:“啊,隨便吧,反正就是個名兒。那味兒,哎喲,現在想起來還惡心……省了好幾頓飯哪——”
關宏峰打斷他:“別扯沒用的。跟我說說垃圾場的情況?!?/p>
關宏宇“哦”了一聲,想了想,盡量簡略地概括了一下:“就是黑塑料袋,五袋!跟公園里的那些能拼成倆全乎人?!?/p>
關宏峰沉思了片刻,把想趁機往沙發上倒的關宏宇拉了起來,說道:“跟我仔細說說現場情況?!?/p>
關宏宇一臉困意,縮在沙發上不肯動,抗議道:“說什么呀,你回頭看照片不就知道了嗎?”
關宏峰正色道:“現場痕跡是第一手線索,比什么照片、記錄都管用。你再仔細想想?”
關宏宇也挺委屈:“那……現場烏漆嘛黑的,我是真沒法下眼,還有那味兒都辣眼睛,我怎么瞧???”
關宏峰氣不打一處來:“你嫌辣眼睛就一點兒都沒留意,你讓我過會兒見他們怎么說??。空f我失憶?你猜誰信?”
關宏宇也自覺有點兒不大厚道,立刻坐直,企圖緩和氣氛:“你別急啊,我這不是拼了老命給你找了一目擊者嗎?”
關宏峰狐疑地望著他:“什么人?哪兒找來的?”
關宏宇挺得意地說道:“垃圾場對面舞廳的保安小伙子!”
關宏峰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笑了兩聲:“就你,跟他喝兩杯他就告訴你了?”
關宏宇嘿嘿笑道:“人家對我又不感興趣,跟我喝能說出個什么?周舒桐去問的。這小妞兒,看不出,還挺行??!”
關宏峰簡直恨不得一拳砸暈他,咬著牙說道:“你得意個屁!一喝完酒的傻爺們兒對著一年輕女孩說話,你知道得有多少夸張甚至編造的成分在里面嗎?”
關宏宇也拉下了臉。
他是真心去打探消息的,本以為費了這么多心思,哥哥會領情并感激自己,沒想到是這反應。
那頭關宏峰的數落還沒結束:“知道你今晚干的這些給我破案帶來多大麻煩嗎?”
關宏宇脾氣也上來了,冷冷地說道:“我出門可不是給別人查案的?!?/p>
關宏峰猛然回頭:“可我是!我是警察!”
關宏宇憋了許久的火,終于也點著了:“你到底關心哪茬兒?破案,還是我的清白?我回來你怎么不先問問我找著案卷沒有?”
關宏峰呼吸也急促起來,大聲說道:“你自己你自己,從小眼里就只有你自己!”
關宏宇冷笑道:“對!你以為我是‘圣父’?我現在自身都難保,怎么可能還有閑心管人家的案子?”
關宏峰失望地看著他,半晌才慢慢說道:“難怪武警部隊當初不收你。你這種自私自利的人,根本就不配當武裝警察?!?/p>
關宏宇被戳到痛處,一下子站了起來。他的眼睛也有些發紅,啞聲道:“你其實壓根兒就不相信我是清白的,對不對?那為什么不直接把我交給周巡?”
關宏峰也反擊道:“你要真沒殺人,跑什么跑?”
這句話觸到了關宏宇的底線。他跳起來,掏出手機往沙發上一扔,大吼道:“因為連我自己的親哥都他媽不信我!我還能指望誰、相信誰?你要我束手就擒,給人背一輩子黑鍋嗎?”
關宏峰一時語塞。房間里又安靜下來。
兩個人像兩頭野獸,面紅耳赤,胸膛起伏,呼吸急促地對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