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沒那么簡單，你沒看到他那手上的繭，應是一名用劍的好手。如我一般，我行過軍伍，當年可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

“都怪你，平日兇神惡煞地，還教玉兒一個女子習武。你看周圍幾處村子，有誰敢娶玉兒的？”

“哼～想當年我可是上過戰場，跟著段熲將軍一起打過羌人的”

原來這位周大叔之前經歷也頗為不凡，曾經跟隨護羌校尉段熲征戰羌人。

延熹元年，年輕的周平所在的村莊遭到羌人部落的劫掠。許多無辜的生命也隨著羌人鐵騎踏起的塵煙而消逝，而周平相依為命的妹妹也在這場劫難中走失。

在恐慌而四處逃竄的人群中，周平與妹妹被迫分開，而手中剩下的是妹妹的一節頭繩……

延熹二年，朝廷對羌人叛亂尤為不滿，便任段熲為護羌校尉正式對羌作戰。

國恨家仇，對于周平來說太沉重了。但他不得不堅強起來，羌人毀了他祖輩鄰里世代生存的家園，妹妹還不知生死……

“讓我過去！我要從軍！……”

初冬時節，一個衣著單薄的少年在軍營不遠處，被斥候發現將其縛住了手腳。

沒過一會兒，周平被斥候帶到營帳里。

“報！將軍，這賊人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唯恐是敵方細作，現已被我擒到，還請將軍定奪！”

“我不是細作！我要從軍打羌人！”

“放他回去吧，還是個孩子。”

“我不回去，我已經沒有家了……”

周平咽唔著哭了，是啊……家，又在何方？

往日里嚴肅的將軍，這時也不由得低下頭，將少年扶了起來。

“往后你便在我身邊，作一護衛可好？”

“能上前殺敵否？”

“等你學會我的本事，自有你建功立業的時候，你可不要讓我失望”

段熲一臉慈祥地看著他，如同長輩看待小輩一般和藹。

兩年很快過去了，周平已經能將百斤重的石鎖舞得飛快，刀槍騎術也是極好。

延熹五年的雪來得格外早。周平伏在凍土上，右耳緊貼地面——三十里外有馬蹄震動，約莫三百騎。

“左翼舉火為號。“段熲的玄鐵寶劍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這位以鐵血著稱的征西將軍突然轉頭：“你小子耳朵比斥候還靈。“

周平沉默著擦拭角端弓。這把用野牛角和柘木制成的三石弓，曾射穿過七頭野狼的咽喉。此刻弓弦上搭著的卻不是狼牙箭，而是三支雁翎鳴鏑。

羌人的呼哨聲刺破夜空時，周平嗅到了焦糊味。不是草木焚燒的氣息，是皮肉灼烤的味道。這讓他想起七年前那個秋夜，妹妹的發梢在火中蜷曲成灰的模樣。

“放！“

段熲的令旗劈開寒風。周平手指一松，鳴鏑帶著凄厲哨音劃破天際。幾乎同時，埋伏在峽谷兩側的漢軍射出火箭，將谷底的羌騎照得無所遁形。

混戰中周平始終盯著那面狼頭大旗。當那個鑲金耳環的羌酋揮刀砍向段熲時，他射出了今晚第九支箭。箭矢穿過青銅面具的眼窩，帶出一蓬血雨。

“小心！“親衛的驚呼遲了半拍。周平旋身將段熲撲下馬背，左肩胛傳來灼痛——毒箭擦著鎖子甲沒入凍土，箭尾的鷲羽還在顫動。

段熲的佩刀斬下偷襲者頭顱時，周平正用牙咬開毒箭的解藥。將軍看著這個渾身是血的年輕人，親自撕下袍角為其裹傷，忽然問道：“你從軍三年，斬首四十七級，為何不要賞錢？“

“找妹妹。“

周平吐出嘴里的血沫，從懷中掏出半截桃木簪。簪頭的蘭花紋路早已模糊，就像記憶中周蘭最后那聲“哥哥“。

次日清晨，漢軍在羌酋尸體旁發現個鐵箱。掀開時腐臭撲鼻，全是漢家女子的耳墜與指甲。周平一塊塊翻檢那些發黑的血肉，直到指甲崩裂也沒找到那對銀杏葉銀耳環——是他用第一張狐皮給周蘭換的及笄禮。

建寧二年，經射虎谷一戰，羌人敗散，東羌平定。

班師那日，段熲將自己的犀皮甲賜給周平：“跟著我去洛陽，羽林郎的俸祿夠你找遍十三州。“

周平摸著鞍袋里的褪色頭繩。那是周蘭束發用的，染著妹妹后頸的溫度。建康元年他們蜷縮在土窯里時，妹妹總說等天下太平了，要去看洛陽的牡丹。

可是，周平尋了很多年，也沒有消息。直到后面慢慢成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