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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聲音之繭
  • 蘇滄桑
  • 2126字
  • 2025-04-15 17:24:21

立春·芽

立春,上午九點。我的目光隨陽光一起落在一張紙上時,看見一小束七彩的光在紙上微微晃動,低頭發現是我胸前黑色圍巾上鑲的碎水晶折射的陽光。隨著我的一呼一吸,陽光仿佛也在紙上一呼一吸,而當我站起來,陽光便叮叮咚咚落了一地。

立春,萬物破土破冰破殼而生;立春,萬物向陽向光向上而生。大地之上,每一個角落都涌動著神奇的光,細微的呼吸,有力的萌動,這是人間的第一個節氣,也是大自然醒來后的第一聲耳語。

早春清晨的玉環島火山茶園里,千萬粒新芽如花蕾般含苞欲放。早春的森林里,一棵野生菌的菌絲已蔓延數公里,加速著落葉的腐敗。塵歸塵、土歸土,森林里的生命進入了新的輪回。早春的海洋深處,雌雄海馬形影不離,兩個月后,一排排受精卵鑲嵌在雄海馬的尾巴上,它們奮力震動著背鰭,以使自己不被海水沖走,一粒粒小小的海馬陸續落在海藻床上,新一輪的生命又開始了。云層里的冰晶折射出佛光、白色月虹,甚至三個太陽、三道彩虹。沒有一絲氣泡的冰山里,冰晶反射著不同顏色的光,海面上便漂浮起一座座糖果般的冰山。座頭鯨在陽光下噴出“彩虹”,鯨在夕陽里噴出“火焰”……

“一二三四五六七,萬木生芽是今日”,此時,上午九點,芽一般鮮嫩的孩子們在做什么呢?有孩子走進早春,用指尖觸摸春的萌動嗎?

碎水晶折射的陽光里,浮現了另一些立春時節的另一些陽光。

一個立春的早晨,姐姐和我與耄耋之年的父母以及我年過半百的小姨媽、小舅媽,帶了一大堆吃的喝的去玉環島山里村玩,就像兒時去山上野炊露營,就像古人在立春時節去郊外迎春、踏春、打春、咬春。陽光落在大紅大綠的花布椅上,落在花白的頭發上,落在此起彼伏的鄉音里。兩代人的腦海里同時泛起碎水晶般記憶的星芒,一粒香甜的爆米花,一節不甜的甘蔗梢頭,一朵酸甜的杜鵑花,跳橡皮筋,抓石子,扔沙包,翻煙殼,丟手絹,木頭人,釣青蛙,摸螺螄……在物質匱乏的年代,這些東西給每一個孩子都帶來過巨大的幸福感。那時,家長很忙,孩子們很空很快樂,如今,家長更忙,孩子們很忙很不快樂。一個個早春稍縱即逝,一個個童年早春般稍縱即逝。他們的記憶里,是否有過無論寒冬酷暑,風吹在熱氣騰騰的臉上無比涼爽的感覺?是否有過肆意跳躍狂奔,如初春奔騰的溪流,哪怕伴隨著跌落摔跤疼痛和傷口?

另一個初春的午后,每日定時光臨娘家小院的斑鳩還沒來,父親僅午睡了半個小時便起來了,說我們出發吧,去楚門外塘吳家村趕市。多少年了,故鄉熱鬧非凡的物資交流大會早已成為久遠的童年記憶。我們仨在賣腌泥螺、腌蟶子、腌墨魚蛋、帶魚干、鯧魚干、水潺魚干等腌曬海貨的小攤前流連,被那些特殊的濃郁香味吸住了腳步。賣石蓮豆腐、油炸鼓的小攤,賣桃漿干、番薯絲、蘿卜絲、粽葉、搗衣槌、藤籃的小攤,賣雞仔鴨仔的小攤,賣現切魚面和綠豆面的小攤,還有全國各地趕來的一個個小吃攤上碼著的琳瑯滿目的食品,時時絆住我們的腳步,其實絆住我們腳步的,是兩代人共同的童年記憶。我買了一大把塑料圈鼓動父親一起玩圈圈套動物游戲,自然,一個都沒套著,但父親看起來很快樂,他滿臉期待地將圈圈扔出去時的神情,像一個少年。

在一家云貴川小土豆攤前,我看見一個躺在棚里的泥地上努著小嘴熟睡的小女孩,五六歲的樣子,短發,臉上灰撲撲的,身上蓋著小毯,身下鋪著硬紙板。見我疑惑,四十來歲的男攤主炒著土豆回頭看了她一眼,說,我們從貴州開了六天的車來的,把孩子累壞了。

我忽然想起,這個小女孩是我下午看到的唯一的孩子,也許不是唯一,但我的確沒有注意到整個物資交流大會上有其他孩子。兒時記憶里的物資交流大會,響徹孩子們的笑鬧聲,充盈著新奇快樂和滿足。而此時,孩子們都在學校里吧,到了晚上,父母會帶他們過來放放風嗎?

立春,“天下雷行,物與無妄。先王以茂對時育萬物。”無妄,對時,是古人穿越千百個立春傳遞給我們的警示。種在花盆里的花木永遠長不成大樹,即使在春天,有些剛萌出的新芽也會枯萎。

和我同齡的電臺節目主持人舒馨和我說起在她多年的心理健康咨詢中碰到的最激烈的一次沖突。一個是含辛茹苦的母親,一個是沉默寡言的父親,一個是成績不錯卻有嚴重心理問題的女兒,高考在即,女兒突然退卻了,她無法面對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深深的恐懼。咨詢室里,母親沖到女兒面前,咬著牙顫抖著聲音說:“你怎么不找個地方去死掉,你還要耗我多久?!”女兒呆住,下意識地拿起手中的水杯朝母親砸了過去,父親淚流滿面,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和我同齡的舟曾帶著她不肯上學,只愿意待在家里看書、畫畫和寫小說的女兒來到我家。女孩神情暗淡,遞上她為我親手刻制的肖像版畫時,神情嚴肅地說:“阿姨,我也想跟著戲班去流浪。”直到她蹲在地上抱起我家的小貓,終于露出了笑容,身上像發出了一種光。那天夜里,舟發來女兒抱著一只小橘貓在歡笑的照片。她如此神速地兌現了她和女兒當著我的面許下的承諾:特別討厭貓毛的她為女兒養一只小貓,女兒第二天去上學。

螢火蟲必須在最黑暗的地方才能彼此看見發出的光亮,才能繁衍生息,城市的燈火正將它們越逼越遠。到處是螢火蟲般焦慮迷茫的家長和孩子,需要有一種大力量,將他們從疲憊和茫然中解救出來,走向更自然、更廣闊的天地。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可能是一束叮咚的陽光,一個打碎的花盆,一塊真正散發著泥土氣息的土地。

孩子們在等,未來無數個春天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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