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姜瀛并不確定她這一套顛三倒四、裝傻充愣的所謂“苦肉計”有沒有用。

她這番說辭很荒謬，破綻百出，但其實是故意的——他最好是覺得她腦子有問題，當即撤回邀請。

在一個無論是修為還是城府都絕對壓制她的人面前，她能做的實在太少了。唯一能做的，只有賭一把。

無漄真人看了她片刻，淡淡道，“我知道了。”

他微微一抬手。

“章旸，送客。”

事情變化太快，姜瀛一時差點沒反應過來。

他這是——放過她了？真被她糊弄過去了？

姜瀛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既然他讓章旸送客，姜瀛早就巴不得離這里遠遠的，當即禮貌地沖無漄真人道別，隨章旸一起往外走去。

無漄真人今日太平靜了，越平靜，反而越不正常，讓她不得不懷疑他還有別的陰謀。

敵在暗，我在明，為今之計，只能姑且藏拙，等他有所動作，再見招拆招了。

章旸一想到到手的小師妹竟然就這樣飛了，只覺得姜瀛不識好歹，忍不住碎嘴說教，“姜瀛師妹，你真是，糊涂啊！”

姜瀛主意已定，也不再猶疑。她抬頭望向章旸，因為剛剛施展苦肉計，一雙水潤的眼睛還在微微發紅，章旸頓時心又軟了，不忍再責罵她，放柔了聲音，勸道，“九韶宗和仙云宗雖然現在是上兩家，但再過幾年宗門之間大比，他們綜合實力未必還能排在前面。師尊如今已然是光華宗第一部門煉法部的長老，你若入他門下，定能得他真傳。”

姜瀛根本不想聽他這些屁話，真傳？對對對，她前世的確得到了他的真傳——那風雷一劍，可不就哐哐砸在了她頭上嗎？

她在應付章旸的時候，還算得心應手。露出一臉誠懇又怯懦的表情，搪塞道，“是我太愚鈍了，資質又差，配不上真人。章旸師兄你也定然不想聽到別人蛐蛐你，說你有個廢物五靈根的師妹吧？”

章旸聽到這話，還真就愣了一下。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庭院之外。

章旸一眼就看見劍胚在樹下抱臂而立，微微垂著眼，也不知道在裝什么酷。

姜瀛當然知道慕隱在干什么，一定又趁著等她的功夫，開始領悟劍道了！要是這時候上去在他腦門上彈一下，肯定很好玩。但是章旸在那站著，她當然不能這么做。

想到這里，她越發覺得章旸十分礙眼。

哪怕是章旸又在說什么“就算他們著么說，我也不會嫌棄你的。姜瀛師妹，你還是在好好想一想吧。”

姜瀛也都充耳不聞，她能和他友好道別已經算是維持了最大的體面。

她徑直大步向慕隱走過去，慕隱也已感覺到她出來了，抬眼看向她，舉步向她走過去。

兩人御劍而起，慕隱并沒有說話，也沒有問姜瀛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

山光水色在身側流動若潑墨，云霧淡淡的濕意拂過身體，雖然慕隱沒有說話，但她能感覺到他的溫度，在她身后。

她想要告訴他剛才的事情。

“剛剛無漄真人要我入他門下，我拒絕了。”

“嗯。”

預料之中的平淡反應。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啊！

姜瀛不禁想，如果現在天塌下來，他是不是也會很平淡地看一眼，然后很平靜地拿劍去硬扛啊？

她忍不住鼓起腮，“你怎么一點都不驚訝啊？比如，‘老登竟然奪我師妹！豈有此理！’‘章旸狗賊竟敢當說客助紂為虐，簡直膽大包天！’之類的……”

“奪不走。”但這筆帳，算是記下了。

“你這么確定啊？而且你剛剛怎么都不問？萬一我真的跑了呢？”

“我相信你。”

他這話說得姜瀛很受用，那可不是，她可是非常堅定不移，絕對、絕對不會去光華宗的。

姜瀛不禁握著她的兩條辮子得意洋洋起來。這時她突然想到，剛剛因為章旸兩個眼睛像兩盞大燈一樣在后面照著，她又忘記把防風陣盤拿出來了。

都怪章旸！

—

章旸回到庭院之中，胸中那溫溫的小火苗越發燃燒熾烈，一定是劍胚！一定是他奪走了姜瀛師妹的芳心，否則姜瀛師妹怎么會不選師尊呢？

可惡啊！

無漄真人仍然坐在樹下，端起清茶淺啜一口，神色淡淡。

“為師曾與你說過多次，少耽溺于男女之事，多將心思放在修煉上。”

章旸白凈的臉瞬間發紅。

啊，又被師尊看穿了？

他垂首道，“師尊教訓的是……但姜瀛師妹的確是與眾不同，弟子是真心喜歡她的。”

空氣突然安靜。

茶碗擱在青石板上，“啪嗒”一聲脆響。

無漄真人的聲音并無起伏，卻隱有涼意。“你哪次不是這般說辭？”

章旸：……。

他鄭重道，“師尊，這次，弟子真的是認真的。”

無漄真人未再言語，只微微抬手，示意他下去。

章旸松了口氣，內心又雀躍起來，就知道師尊不會因此責罵他的！

章旸離開后，庭院之中終于徹底安靜下來。

無漄真人抬眼望向海棠花樹，那般熱烈的紅云落在他眼底，也只留下了一片靜默無比的死寂。

他想到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一只兔子，看起來非常單純、不諳世事。

是在藏拙么？

不喜歡光華宗但已經仙游的師長？

有趣。

他無意查證她此番說辭的真偽，但……

蒼白修長的手指拈起落在棋盤上的那一瓣牽動風起云涌的海棠花，眸色沉沉。

片刻之后，花瓣被他擲落在地，散作淡淡飛灰。

——

庭院之中一派樸素景致，臘梅暗香涌動，墻角隱約可見虬結的枯褐枝干上，星星點點螢火般的花朵。

靜玄真人立在庭院之中，素袍無風自舞。

聽夏荑講述完事情經過，她低喟一聲，“原來事情原委竟是這樣。也罷，既然是她看中的人，我又如何會與她搶。”

她想起姜瀛那個女弟子，雖不過是匆匆驚鴻一瞥間，卻看見她的眼睛，明亮堅定，燦若星辰。

令她想起很久之前，孟無仙從她身后偷偷用書卷敲她肩膀，待她帶著微微惱意回頭看去，卻看見孟無仙笑得眉眼彎彎的樣子。

夏荑在面對師尊的時候，不復外人面前那般高冷，反倒露出幾分小女兒嬌憨神態來，八卦地問道，“師尊，原來你和孟無仙真人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