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鏡斑駁，青苔爬滿鏡緣，仿佛剛從古墓中掘出。

當這面毫不起眼的石鏡出現時，所有人皆是一愣。

這是作何之用？

趙易眉頭微蹙，疑惑地看向嚴如松，對方也未賣關子，袖袍輕拂，溫和笑道：

“別緊張，只是需要探一探你的天命武運罷了？”

武運？這是什么？

趙易更加疑惑了。

與他一般疑惑的，自然還有諸多圍觀群眾。

而所有人，都不自覺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了馬三兩。

馬三兩面色一僵，撓頭回憶良久，這才猛然拍著大腿：

“天命武運？！原來如此……不愧是逍遙閣，當真是大手筆。”

迎著一眾好奇熱切的眼神，馬三兩頭咽了口唾沫，不甚自信道：

“關于此物，在下所知亦不甚深。據說，人皆有天命，若選擇習武，天命便得彰顯，可窺見一二軌跡，便可稱之為天命武運。”

“那這天命武運有啥作用？”有人迫不及待問道。

馬三兩微微搖頭：

“我亦不知。只知傳言從古至今的武道天驕，皆有驚天武運在身，如舉世稱名的那位項王，據說測算天命時便曾見虬龍繞鼎，紫氣東來之象。

前朝周羨仙亦有赤凰焚海之命，后來其以一身火道武功，卻被稱為天下海戰(zhàn)無敵，便應了此命格。”

眾人聞之，皆目眩神迷。

算命測運，這是何等玄奇之事，今日竟有幸可以得見嗎？

“未曾想到逍遙閣竟有測命之物，恐怕便是許多平陽府的武道勢力也拿不出此物吧。”

馬三兩嘖嘖稱奇之時，趙易亦從嚴如松口中大致知道了此物的作用，心中忍不住掀起波瀾。

武運嗎？

我的武運會是什么？

帶著些許忐忑的心情，趙易接過石鏡，將之握在了掌中。

“莫要緊張，嚴某的某位長輩曾言，所謂天命，不過是某條可能行至的道路罷了。未來不定，皆在己身。”

嚴如松的聲音如春風化雨，讓趙易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管他什么命，活下來，走下去，才是正道。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中，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但石鏡卻紋絲不動。

“嗯？怎會如此？正常來說，世間之人應當都有武運才對。”

馬三兩眉頭緊鎖，似是想到了什么：

“難不成，竟是無祖無宗之人？”

面對眾人疑惑的眼神，他小聲解釋道：“人皆有先祖，祖宗雖逝，卻可于冥世福澤后世子孫，而天命武運，亦會受其影響。這也是某些世家大族往往天驕迭出，代代皆有英才的原因。”

人群紛紛點頭，昨日便是中元節(jié)，各家才祭了自家先祖，求一份福德庇佑，自然深信其說。

“那無祖無宗之人，難道便是沒了老祖宗保佑了？”有人好奇道。

馬三兩搖頭又點頭：“說白了，就是地下祖宗陰壽皆盡了，先父母又因某些原因未在冥府立足，便成了無祖無宗之人。除非是曾遭滅族之禍，祖宗香火曾長時間斷絕過，否則不會陷入如此境地。”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道：“不過，無祖無宗之人也并非全無希望。傳聞百年前有位‘孤星劍’李無涯，便是無祖無宗之人。他天賦異稟，二十歲便踏入龍虎境，劍法通神，曾一人一劍獨戰(zhàn)三大世家家主而不敗。可惜……”

“可惜什么？”有人急切追問。

馬三兩嘆息一聲：“可惜或許終究還是敵不過天命反噬，三十歲那年便走火入魔，最終自絕于東海之濱。據說他死前曾言：‘無祖無宗，終究是孤星照命，難逃天譴。’”

眾人聞言，皆倒吸一口涼氣。

“原來是個可憐人……”

此世極重先祖祭祀，“先祖庇佑”一說并非空談，因此許多人很快便明悟了馬三兩話語中的含義。

看向趙易的眼神帶著不加掩飾的憐憫，沒老祖宗保佑，這少年的路，怕是走不長……

這消息若是傳出去，恐怕便是那些小武館都不一定會收他入門。

話至此處，原本已滿心絕望的刀疤臉再也藏不住喜色，忍不住陰陽怪氣道：

“這小東西，怕不是做了什么喪盡天良的壞事，惹得祖宗厭棄了。”

其下亦有手下諂媚附和：“老大說的對，別人都說咱們這般人對不起列祖列宗。這小子倒好，列祖列宗都不知躲哪去了。”

“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哄笑聲如毒蛇吐信，直到嚴如松淡淡的目光掃來，這些人才訕笑著停息下來。

但那帶著惡意的竊竊私語聲，卻越來越多。

聽著馬三兩的話語，趙易的一顆心也隨之漸漸沉了下來。

陰宅、祖宗、天恩……

原主的記憶中，亦有一些關于這些東西的片段。雖然晦澀，卻是此世所公認而真實存在的。

他猛然想到，昨日中元節(jié)時，本該有回門祖宗庇佑的自己卻遭遇了鬼物，恐怕便有這個原因。

這原主的身世，難道還有什么隱情不成？

趙易窮盡所思，卻無論如何也難以想起相關的回憶。

難不成，今日竟要倒在這一步不成？

濃濃的不甘如烈火灼心，趙易握著那石鏡，指節(jié)都有些發(fā)白。

“莫急……”

就在這時，忽有一聲難辨老少，卻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趙易循聲而望，卻未曾找到聲音的主人。

與此同時，一只寬厚溫暖的手掌忽然放在了趙易的肩上，嚴如松溫和地看向趙易，輕聲道：

“按那位說的做。”

只有自己和嚴如松能聽到這聲音？

趙易心中雖然驚訝，卻平靜下來，按照聲音主人的吩咐，凝神靜氣，將心中得失盡數放在一旁。

“所謂武運，既是自身武道之運，又何必管那地下祖宗，是否安在？”

聲音的主人言語間，竟有睥睨天下的從容與氣度：“少年，別管什么狗屁祖宗，只去想你自己。”

我自己？什么意思？

那聲音似能感受趙易的疑惑，其聲昂揚道：

“對，就是你自己。小子，與其想祖宗，不如去想你心中的武道極致，去想你所認為的強者，去想你所要見的——世間風景。”

聲音不大，卻如洪鐘大呂般在趙易心頭響動著。

我心中的武道嗎？

一切似變得極靜，唯有他的思緒在涌動。

武道道途，武道強者，欲見風景……趙易忽然明白，那聲音所說的，其實都是同一個東西。

謂之，道途。

這一刻，兩世所聞所見種種，如激流般在心中勾勒。

有那快意恩仇的血色江湖，十步一殺，千里不留行。

有那金戈鐵馬的浴血沙場，沖鋒陷陣，以一可當千。

或能再更遠些……

如那金猴奮起千鈞棒，驚天一棍掃凌霄……

如那癡兒玉斧開桃山，神眸洞破三界法……

如那靈珠紅綾搗東海，敢教龍王失顏色……

無懼生死，戰(zhàn)至終章，以力而求道，或許便是武吧。

何等壯闊，何等讓人心馳神往。

沉浸于這遼闊心境之中的趙易自然不知，隨著他的思考，沉于他意識虛無之處的那本古冊，突然劇烈震動起來。

下一刻，百家姓之上金光大作，如旭日東升，照亮了那原本無邊無際亦無光的空間。

在那之中，似有許多聲音同聲而語：

“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