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武館里，粘稠的寂靜幾乎要凝成實體，一時只聽得到眾人的呼吸聲。

直到半晌之后，才不知從何處響起一聲喝彩：

“好！”

如同石破天驚，除了兩伙捕人者仍陰沉著臉按著刀柄，其余人盡皆忍不住將掌心拍得通紅。

舉起兩百斤巨石，放在武道昌隆的此世，算不上什么難得之事。但若做出此舉的是個面色青白、指尖還在滲血的未及弱冠少年，便顯得格外扎眼。

嚴如松亦忍不住頷首：

“不錯。氣血枯竭如風中殘燭，身體虧空至此，卻能爆發如此強大的潛能，非大毅力者不可為。”

他走到趙易身邊，似是勉勵一般，拍了拍趙易的肩頭。

但趙易卻分明感覺到，有一縷春風化雨般的暖流流入身軀，平息著因使用秘術龍膽帶來的刀剮般的疲憊與肌肉的酸痛。

“不過，凡事不可純靠蠻力，若論巧勁，舉這石鎖本該腰馬合一，筋骨如弓……”

嚴如松一副好為人師的模樣，竟當眾和趙易講解起一些發力的竅門來。

趙易卻心知，對方這是在給自己恢復的時間。

直到劇烈的喘息漸漸舒緩下來，趙易向嚴如松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抱拳道：

“多謝嚴爺。”

嚴如松仍是一副老實人的模樣，面含微笑：“無妨，只是講些粗淺的技巧罷了?！?

其余人見二人相談甚歡，有人忍不住問道：

“瞧這幅樣子，那少年是不是已經通過試煉，能夠拜入逍遙閣門下了？”

“定然是成了，不然嚴爺這般大高手，哪會和一個小輩絮叨許多。”

眾人七嘴八舌，言語中多有艷羨，唯有那馬三兩搖頭道：

“據在下所知，似玲瓏軒、巨闕門這般非同一般的武道勢力，招收弟子入門，還需再過一關武慧關……許多看似天賦不錯的人才，都折戟于此。”

武慧？

當趙易從嚴如松口中得知這個詞匯時，眼神露出些許茫然來，難道還要做一套卷子不成？

嚴如松輕笑：“小兄弟莫要緊張，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測試罷了。”

他看向武館東面的一排兵器架，忽而笑問道：

“小兄弟，若是習武，你最想使什么兵器？”

兵器嗎？

趙易腦中，忍不住浮現武境之中那銀甲如雪身影，想起他手里那柄寒芒攝人的長槍。

“自然是槍。”

趙易毫不猶豫地回答。

“槍嗎？百兵之王，倒也不錯?！?

嚴如松眸中精光一閃，抬掌一攝，便有一柄紅纓槍如游龍般落入其手中。

“槍法嚴某雖然不精，但亦學過一些，小兄弟，你可仔細看好了?！?

說罷，未等趙易反應過來，手中長槍已如驚雷乍起。

在其手中，紅纓槍似化作一條赤鱗翻騰的驚龍，在空氣中傳出裂帛般的炸響，又倏而閃動，帶起呼嘯的勁風。

好驚人的速度和力量，趙易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瞬息過后，嚴如松收槍而立，槍尖紅纓仍在微微顫動，笑道：

“槍法逐燕，嚴某當年追殺北山巨寇之時從其武庫所得，這是其中第十三式。小兄弟，想學嗎？”

趙易重重點頭，眼中燃起熾熱的光芒。

“想學，那便復刻這一式?！?

嚴如松并未刻意掩蓋聲音，此言一出，場邊頓時嘩然如沸——

“嚴爺這是在開玩笑吧，剛才那一槍，快得連影子都看不清，怎么可能復刻？”

“嘿嘿，這窮小子有麻煩了?！?

“你不行不代表人家不行，俺倒是看好這小伙子。”

“……”

人聲鼎沸中，馬三兩卻笑著搖了搖頭：

“哪有這般簡單，武慧一試，其實并無具體的衡量標準。若是所要復刻的技法，是那些崩山拳一般的簡單拳法，不少人還是能做到的……

但這次出手的，可是嚴大人，所要復刻亦不算是尋常武功，想要重現其神意……難！”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面露惋惜之色，事到如今，即便素不相識，許多人仍希望這少年能夠走到最后。

“復刻槍式？“

趙易齒間碾著這四個字，目光掃過班頭腰間晃動的鐐銬。

迎著眾多或惋惜、或幸災樂禍的眼神，他的表情反而更加平靜。

回憶著方才那一槍，腦海中似有一個個片段浮現。

略一思索，他轉頭對嚴如松道：“嚴大人，可否給在下些許時間。”

嚴如松溫和一笑，如春風拂面：“自無不可?！?

趙易抱拳一禮，隨即竟直接盤膝而坐，閉上了雙眼。

這一幕落在眾人眼中，皆面面相覷。難道……這少年當真能有所領悟？

此時此刻，趙易真正的意念早已來到了百家姓所在的空間之中。

無視那“香火將盡，請謹慎開啟武境”的提示，趙易身形一閃，眼前便出現了那將他折磨得死去活來的身影。

銀甲銀槍，冷峻如霜。

“趙將軍，在下得了一式槍法，可否印證一二？”

也不知是否聽懂了趙易的言語，那銀甲身影已是單臂擎槍，如蒼龍出海，橫擊而來。

……

見趙易盤膝而坐的模樣，刀疤臉搓著手指，有些忐忑：“王哥，不會真給那小子悟出些什么來吧？”

“他悟個屁！”

班頭卻瞇起三角眼，顯得成竹在胸：

“那嚴如松何等人也，隨手一式槍法，都是北山巨寇的收藏。

即便是老子開脈三階的修為，也完全看不懂方才那一招，那小子更不可能。等著吧，待人被趕出去，先交給我交差，審完了便交給你。”

“這……好吧?！?

刀疤臉咽了口唾沫，雖不情愿，卻也只能答應下來。

如今大靖天下糜爛，官府威勢大不如前，但也不是他這般市井潑皮能惹得起的。

正在這時，忽有人訝然道：“咦，怎么剛坐下便起來了？”

馬三兩搖頭：“看來是不成了，這少年倒是實誠，明白浪費時間無用，想必是要放棄了。”

見趙易剛一坐下又復站起，便是原本對他還有幾分期待的人，也紛紛搖頭嘆息。

即便是絕世妖孽，恐怕也無法在一坐一站間便悟通一式槍法吧。

“小兄弟，時間并不迫切，你當真無需再好好思量一番嗎？”

嚴如松亦微微皺眉，這少年，會不會太心急了？總該拿槍演練一番才是吧？

但趙易卻搖了搖頭，篤定抱拳道：

“嚴大人，請見教。”

嚴如松見狀不再堅持，抬手將紅纓槍遞給了趙易。

槍！真正的槍！

長柄甫一入手，趙易便由衷升起一種歡喜而安定的感覺。

他此時方才隱隱感覺到，【槍法天賦加持】這幾個字，或許才是他所得最大的機緣。

他閉上雙眼，武境之中生與死、進與退、速與力，似在瞬間如流星般在心頭劃過。

于是，槍隨心動！

只見趙易猛地睜開雙眼，那原本靜靜握在手中的紅纓槍，瞬間像是被賦予了生命一般，如龍而舞。

槍尖在空氣中劃過，似要沖破云霄。少年的持槍而動的身形，在此時竟如潑墨山水，瀟灑而流暢。

倏忽，槍收人立。

趙易穩穩地站在原地，唯有胸膛微微起伏。

“嚴大人，可否過關？”

他略顯忐忑地問道。

武境香火耗盡的太快了，他雖竭盡全力，卻也只能在被趕出其內前嘗試復刻出些許自己所認為的神韻來。

嚴如松望著趙易，目光如炬，陷入沉默。

此間眾人的心與趙易一起隨之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良久，嚴如松突然撫掌大笑，慨然贊道：

“好！好！好！這一槍，竟得了逐燕槍的神意！如此槍法天賦，可稱罕見了。”

呼~

趙易悄然吐了口氣，緊張的情緒放松下來。

香火已經暫時耗盡，若是這一次不能成，可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無論如何，總算是成了。

“當真是天賦異稟，恐怕不出十年，甘棠便要再添一位槍道高手了。”

“老頭子我在這條街住了十年了，還是頭一次見嚴爺如此夸贊一個少年。”

一時之間，圍觀眾人亦是嘖嘖稱奇，既感嘆這少年的絕頂天賦，亦為其機緣感到艷羨。

逍遙閣，今日怕是要添一位身無天缺的傳人了。

此時此刻，包括面色陰沉的刀疤臉與班頭兩伙人在內，所有人都是這般認為的。

“小兄弟，你的天賦當真不錯，三輪試煉，皆可稱得上絕佳。但……”

“但”字一出口，趙易的心便沉了下來。

隨即便聽面色略顯尷尬的嚴如松道：“但……還有一試。”

此言一出，便是圍觀眾人也有些嘩然。

“嚴爺這要求，未免也太多太苛刻了，這分明是不樂意收人家嘛?！?

“我要是這少年，不如扭頭就走，以他的天賦，恐怕巨闕門這般大勢力也會惜才。”

嚴如松老臉微紅，微不可察埋怨地看了身后某處一眼，卻只能看向趙易：

“小兄弟，你可愿意？”

他心中其實亦有些忐忑。

誠如那圍觀之人所說，以趙易此番所展現的天賦來看，便是許多武館勢力，也會毫不猶豫將之收入門中。

望著嚴如松，趙易沉默良久，卻忽然展顏一笑：

“固所愿也。”

其實他并無多少猶豫，自己現在仍能自由地站在此處，是嚴如松給了他機會，他若現在甩臉一走了之，或許仍舊可以接著所展現的天賦安然無恙乃至一求武道。

但，非他所求。

“好！嚴某果然未曾看錯你。”嚴如松目中欣賞之色幾乎毫不掩蓋。

他不再廢話，抬起手來，竟有一物不知自何處破空而至。

眾人仔細看去，發現竟是一面看起來古樸無華的石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