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三大惡山之名,播傳山東、河北綠林。
乃是:清風(fēng)山、二龍山、桃花山。
當(dāng)年青州兵馬都監(jiān)黃信,綽號“鎮(zhèn)三山”,要鎮(zhèn)的便是這三大惡山。
時過境遷,清風(fēng)山三個當(dāng)家,燒了山寨跟宋江去梁山入伙,清風(fēng)山從此化戾氣為祥和,卻有宋江兩個徒弟孔明、孔亮,上了白虎山立寨,補上了清風(fēng)山的缺兒。
二龍山大當(dāng)家鄧龍,亦被魯智深奪了基業(yè),勢力大增,一舉成為三惡山之首。
若是黃信還在,便加上他師父秦明,怕也鎮(zhèn)不住這座惡山。
其實這三座山,都處于沂蒙山脈之中,那山脈南北走向,廣闊無比,除了名聲在外的三惡山,還有仰天山、魯山、小嵩山、泰和山、雀山、云門山等大小數(shù)十座山頭。
沂蒙山脈西面又通泰山山脈,巍峨群峰,便似一塊U字形馬蹄鐵,底坐東北,口開西南,烙印在山東大地中央。
那U字兩邊交匯圓潤處,便是青州西面群山,道路蜿蜒,皆在山里打轉(zhuǎn)。
李云龍等人入得大山,兜來繞去行了一日,眼見紅日西垂,前后望不見打尖之處,不由焦急。
李云龍便罵:“這里高高矮矮都是大山,可是哪一座才是二龍山?怎么也遇不見個過路行人讓咱打聽打聽。”
楊雄笑道:“這里山高匪多,名聲傳開,我若是客人,寧愿繞遠路也不進山。”
時遷則道:“哥哥莫急,小弟想著它既叫二龍山,取得大約是二龍出水之意,俺們只看有兩座差不多高的山峰并立而生,多般便是二龍山了。”
項充仰躺在馬車貨物上,聞言笑道:“這還真是個辦法,山既得名,必有其因,你們看前面那大山,高低都是桃樹,莫非便叫桃樹山?”
李云龍順著他指看去,見那山頗是險峻,山腰山腳,生滿枝干如虬的矮樹,雖然冬季沒有花葉,卻也認得出果然是桃樹。
猛想起道:啊喲,什么桃樹山,這怕不是魯智深扮新娘子痛打“小霸王”的桃花山?
話音未落,忽聽亂哄哄一陣鑼鼓聲響。
眾人急忙勒馬,只見側(cè)面山道上,稀里嘩啦沖下來二百來人,穿得破破爛爛,各持長兵短刃,鋤頭釘耙,大呼小叫攔在當(dāng)路。
李云龍眨了眨眼,便見那伙人兩下一分,中間沖出一匹白不白、灰不灰的戰(zhàn)馬,鞍上端坐一條大漢,寬肩長臂、闊面虬髯,單看形貌,甚是豪邁。
為何說“單看形貌”呢?
要知人之形象,一在相貌神采,二在裝束衣著。
這大漢若論身材相貌,乃是一等一的好漢子模樣,偏偏穿一件大團花的錦襖,粉紅的花瓣,襯著翠綠的底,鮮艷顯眼,輕浮浪蕩,不免把豪氣沖得淡了。
這漢子出馬先不說話,仰起頭來,“哈哈哈”三聲大笑,這才把手中走水綠沉槍望李云龍等人一指,笑呵呵道:“兀那伙客人,你們?nèi)绾挝床废戎瑫缘帽敬笸跤汃R軍,特地來送這些好馬來給我?啊哈,這正是卻之不恭,有勞有勞。”
便喚嘍啰:“小的們,莫辜負人家好意,去給老爺把馬兒都牽了上山,還有那車貨物,想來也是禮物,一并抬上山去。”
小嘍羅們胡亂應(yīng)了一聲,爭相奔去搶馬,李云龍輕一揮手,十二個斧頭隊齊齊躍出,呼的橫起一排矛、唰的豎起一排刀,動作整齊劃一,長矛如林、刀光如雪,猙獰氣勢平地卷起,那些小嘍啰嚇得連忙便停,后面前面相撞,自家先倒了一片。
汗水灑在那兒,本事就練在哪兒。
芒碭山斧頭隊,雖然成軍不久,真要廝殺惡戰(zhàn),難比世間強軍,但李云龍起手就狂抓軍紀(jì),單說軍姿、隊列兩項,那真是罕有人及!
十二個人一亮相,整齊的跟一個人似的,氣勢之盛,莫說那些嘍啰驚呆,便是錦衣大漢也不由頭上冒汗。
錦衣大漢眼珠瞪得溜圓,心中飛快尋思:外行看熱鬧、內(nèi)行看門道,似俺這般內(nèi)行人專看門道,俺看這十幾個人出手利落,只怕趙官家的御林軍以未必能及,能用這般屬下的,定然都是大老虎,俺們小嘴巴小屁股,吃得進拉不出,招惹他作甚?
又細看李云龍、石秀等人,但見一個個神情淡然、不以為意,愈發(fā)覺得對方了得,不由暗自捏拳后悔:哎!怪俺了,今日定是諸事不利的破日,出門前若先看看黃歷,豈不是好?
他心中七上八下,好在面上卻是不顯,斟酌片刻,仰頭一陣大笑:“哈哈哈哈!此山其實非我開,此樹也非我來栽,好漢若要從此過,隨便你去還是來!哈哈哈哈,方才還道是來送馬的販子,仔細一瞧你猜怎么著?俺竟是認錯了人,誤會、誤會,請便、請便!
又瞪起眼來罵自家嘍啰:“沒用的東西,還不爬起來收隊回山!”
說罷手一招,就要收隊走人。
石秀樂道:“這倒是個有眼力、知進退的大王。”
李云龍也少見這般憊懶之人,不由好笑,腦子里卻是想起一個人來,心想這里若是桃花山,那這人又是如此長相、如此做派,必然錯不了,定是那‘小霸王’周通!
連忙大聲叫道:“穿花衣的大王,你先別急著跑呀,咱老李還有事要請教你,咱要去一趟二龍山,你可曉得路徑?”
錦衣大漢聽了微微吃驚,勒住馬,疑惑道:“你們要去二龍山做什么?”
李云龍眼珠一轉(zhuǎn),故意逗他道:“當(dāng)著明人不說暗話,咱和二龍山一位‘花和尚’魯智深,一向有些舊仇,如今邀了幾個武中朋友,專程前來找他報復(fù)!”
錦衣大漢神情頓時古怪起來,似乎有些高興雀躍,又似乎有些害怕?lián)摹?
思忖片刻,卻不回答,先反問道:“莫非那和尚也偷了你的東西么?還是你做了什么為非作歹之事,被他捉住了暴打?”
“你他娘的才為非作歹呢!”李云龍瞪眼罵了一句,隨后故意胡說:“你不要亂猜,老子說給你聽,為什么和他結(jié)仇呢,是因為當(dāng)初老子看上了一個姑娘,便去她家下了定禮,要娶回家里做個老婆,老子明媒正娶去迎親,魯智深這和尚竟橫插一杠子,打得老子滿地找牙,到現(xiàn)在還做光棍,你說咱要找他報仇,應(yīng)不應(yīng)該?”
錦衣大漢聽罷,同仇敵愾之心大起,連連點頭道:“應(yīng)該!應(yīng)該!這廝也是可惡,自家做了和尚,便拉別人一起打光棍,不當(dāng)人子!”
李云龍大笑:“可見公道自在人心!你告訴了我路途怎么走,老子這就去取了那顆大光頭,泄我光棍之恨。”
錦衣大漢微微吃驚,皺眉道:“說笑了!你可知那‘花和尚’,他本是西軍軍漢,有名的一個殺神,綠林之中好漢雖多,強似他的怕是少見,你能有什么驚天動地手段,便敢說殺他?”
李云龍得意道:“沒有金剛鉆,怎敢攬瓷器活兒?沒有金箍棒,怎敢鬧天宮?”
他把左右一指:“你瞧見沒有?我這幾個兄弟,一個叫做‘病關(guān)索’楊雄,一個叫做‘拼命三郎’石秀,都是武藝驚人的狠角色,就算那‘花和尚’厲害,他兩個對付一個總能抵住他把?屆時我這個兄弟‘八臂哪吒’項充,他的飛刀一出,和尚必死無疑。”
錦衣大漢聽他說得翔實,臉色漸漸不好看了,低頭片刻,擠出一絲笑道:“老兄,你聽小弟一句話,其實‘花和尚’那人,跋扈雖是跋扈了點,卻不是什么黑心爛腸的壞人,他阻攔你成親,依我之見,定然也是那姑娘家人找了他幫忙。你若真要復(fù)仇,他打你,你打回去也就罷了,殺他卻是不必。”
李云龍聽人說魯智深故事,對醉打小霸王這一段記得頗為深刻。
他聽故事,喜歡聽那些英雄俠義的,再就是有美食美酒的,醉打小霸王這一段,既有魯智深行俠仗義、路見不平的情節(jié),也有大吃大喝的情節(jié),是他最為喜聞樂見的故事。
當(dāng)時軍中缺吃少喝,講故事的戰(zhàn)士講到吃喝,不免跳出原著,按自己想象把美食篇章大肆擴張——
說是李忠、周通招待魯智深,一連上了十八個菜,有燒的入口就化的大肥肉,有香噴噴的炸丸子,有先煎后燒的醋溜大鯉魚,有香酥脆口的炸雀兒……最后是一大碗面條,嚯,足足澆了半碗老醋——
那戰(zhàn)士是個山西人,說得菜肴都是自己的口味,但李云龍和其他戰(zhàn)士也聽得滿口生津,因此把這故事連通周通、李忠這些人物,都牢牢記在心中。
按李云龍想法,周通這廝,白白給魯智深打一頓,又被卷走了許多金銀酒器,自然心懷怨懟,因此故意說自己也曾被魯智深壞了親事。
一者是想逗逗這個憊懶的“小霸王”,二者趁機打探道路。
卻不料周通聽說要殺魯智深,反勸起李云龍來,開這份心胸,讓李云龍有些刮目相看。
但他面上并不表示出來,反而一皺眉,上下打量對方道:“你莫非是那魯智深的朋友?我怎么覺得你是在幫他說好話呢?”
周通連忙擺手解釋:“說笑了,我和那禿驢怎會是朋友?只是……”
他輕輕嘆口氣,低聲說道:“只是這個鳥世道,好人本也不多,你若殺了這和尚,世上白白又少個好人,豈不有些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