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背后傳來曹金華的聲音,扭頭一看,他坐在油燈底下,正在翻看前身的那本手記。
“你是個心性純良之人,三年殺了一百多個童子,內心之痛苦,想必遠超修為倒退,冤魂蝕骨。”
“但為何要尋死呢?”老頭扭臉看向季夜,一雙綠豆大小的三角眼在燈光底下閃閃發光。
“死了,之前的罪就白遭了。想我熬了五十四年方才熬到了筑基境,我都沒想去尋死,你又何必?”
“活著,才有盼頭,才能把之前遭的罪討回來!”
“告訴我,血祭秘典的內頁你都藏哪兒了?”
“呃……”季夜張了張嘴,不知該怎樣回答。
因為直到現在,他都想不起來前身到底為什么要撕掉血祭秘典,更別說內頁藏哪兒了。
而且看曹金華的表情,他似乎并不想拿血祭秘典回去交差,而是另有目的。
“你不說,我有的是法子讓你開口。讓我猜猜,你其實統統背下來了對不對?”
曹金華俯下身,近距離注視季夜,干裂的嘴角緩緩咧開,露出一口焦黃凌亂的牙齒。
“不愧是我聰明的小師弟,那一波孩子里邊,除了陶安然就屬你最有天分。”
“膽子也夠大,居然敢把祖師爺藏在庫房里的血祭秘典給偷走了。”
“唉,換我也會這么干吶。瞧瞧,短短三年你就晉升筑基境了,這就叫立竿見影!”
“雖然又退回了聚氣境中期,但晉升者必有異變,此乃天譴,與你無關。”
“所以,什么狗屁正道邪道,能晉升就是王道!”
“師弟,把你記住的秘典內容統統告訴我,我就放了你。不然,我有的是時間慢慢折磨你。”
“對了,還有那冤魂蝕骨之痛,我看你雙腿不停抽搐,想必已經升至大腿根部。”
“等到上半身也痛起來,那滋味就更不好受了。”
“要不這樣,你幫了我,我就幫你去云州找戰場走鬼,如何?”
季夜根本不信。
前身對這個老家伙太了解了,貌似忠厚老實,其實啥壞事兒都干得出來。
也正因此,那么大年紀了都沒進內門,說明別人都不傻。
“大師兄,你先讓我緩緩,我現在……啥都想不起來。”季夜擺了擺手,做出失憶狀。
“沒事,你慢慢想。”曹金華微笑點頭,直起腰,反手從桌上拿起血祭秘典的兩張封皮,問道:“為何不一起毀了?留著做念想?”
這個問題也是季夜想問的,不過當他的視線落到封皮上時,心里忽然一動。
“秘典封皮內藏有上古毒蟲,細如發尖,微不可察。前后各有萬數,見血而入,當日必死。”
“也可隨鼻息入體,一個時辰后爛肺而亡。”
“毒蟲平時假死,形似霉點。如欲驅使,需念誦:以血為誓,以靈為契。吾之意志,汝之使命。”
一點靈光在腦海深處亮起。
如夏夜之螢火蟲,雖不耀眼,卻極清明。
不但喚醒了整個記憶空間,也驅散了所有思維障礙,甚至連下半身的蝕骨之痛也一并緩解了。
上述內容記載在血祭秘典最后一頁,所以前身才把兩張封皮留了下來,當做關鍵時刻的保命手段。
而其它頁數的確早已毀掉,前身將整本血祭秘典統統都背了下來,前后居然只用了半天時間。
的確是個聰明人啊,是因為那一點靈光嗎?
沒錯,靈光并未消失,而是像一只小小的螢火蟲,悄無聲息地四下游走。
“【螢燭之火】,塵霧之微,補益山海。螢燭末光,增輝日月。此火雖弱,卻是先天大道引領之光,彼此呵護,自有一番成就。”
季夜的意識剛“看”過去,一陣轟鳴聲襲來,頓時振聾發聵,幾欲失聰。
好一會兒,才醒過神來,定睛一看,那螢燭之火居然飄出了體外,來到曹金華面前,懸停在兩張封皮上方。
“以血為誓,以靈為契。吾之意志,汝之使命。”
季夜立刻明白了螢燭之火的意思,默念口訣的同時,體內的一絲血氣便傳遞過去,借助那微不可察的火光,落到封皮上面。
“你不妨拿起來聞聞,便知道為何我要留下它了。”估摸毒蟲已被喚醒,季夜開口說道。
“哦?”曹金華臉上透著狐疑,垂眼打量手里的封皮,遲遲不敢把鼻子湊過去。
“呵呵!”季夜笑了起來,“這都不敢,還想修煉血祭秘典?”
“你莫激將于我,我……”曹金華想說我不是那么好騙的人,忽然發現手中的封皮似有異樣,拿到眼前仔細打量。
但見封皮表面的斑斑霉點出現了些許變化,隱隱約約的仿佛有液體浸潤開來,一股非常怪異的氣味鉆入鼻息。
嗯,其實不用湊得太近,只要進入攻擊范圍,毒蟲便統統飛起,往他鼻孔里鉆去。
阿嚏——!
老頭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下意識地扭轉臉。
“哈哈!這封皮的霉味每次都熏得我打噴嚏,這回輪到你了!”季夜放聲大笑的同時,用意念呼喚螢燭之火回來,卻沒得到響應。
螢火蟲停在曹金華的鼻尖處,似乎在觀察毒蟲的攻擊情況。
“好了,不跟你玩笑,紙筆拿來,我把整本血祭秘典手抄給你。”毒蟲起效要一個時辰,為免老頭發病前暴走殺人,先穩住他再說。
“不,你背,我寫!”曹金華早有準備,解下腰間的如意囊,從里邊掏出整套筆墨煙臺和一沓整齊白凈的宣紙。
把清水倒入硯臺中,一邊磨墨,一邊揚揚下巴,示意季夜可以開始了。
季夜回想了一下,不緊不慢地背誦起來。
從曹金華的表情來看,他一開始是有點不信的。
但隨著篇幅逐漸展開,一個個看似匪夷所思,其實邏輯自洽的血祭秘法便徹底讓老頭放了心。
因為他相信季夜胡編不出來。
螢燭之火始終停在曹金華鼻尖上,老頭也看不見它。
不過季夜卻能看見一道金黃色的進度條在螢火蟲頭頂顯現,瞬間明白這是發病倒計時。
于是節奏快慢便有了參照物,感覺背得太快了,便故意停下回憶片刻。
曹金華也不著急,抽空放下毛筆,從如意囊中掏出一顆黑色藥丸服下。
次數多了,他便主動說道:“此乃強骨壯筋丸,我左臂的大骨還未愈合。右手也得小心運筆,不然稍有不慎,手指骨就會折斷。”
“唉,你師兄我現在就是個紙片人兒,弱不禁風。對了,這血祭秘典是否有強筋壯骨之法?”
季夜想了想,搖搖頭:“沒有。”
“那也無妨,只要我突破下一個境界,或許就能否極泰來,整個人重新變回年輕模樣也不一定。”
這是做夢想屁吃呢,季夜不禁暗自冷笑。
此時,螢火蟲頭頂的進度條已經走完三分之二了,啪嗒一聲,一滴鮮血從曹金華鼻腔里掉落,打在宣紙上面。
“唉,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打個噴嚏就開始流鼻血,怕不是鼻骨斷了吧?”老頭抬手捏了捏鼻梁,發現完好無損,不覺有些奇怪。
隨即又深吸幾口氣,忽然站起身道:“怎么感覺有點透不上氣來,我去門口站一會兒,你……”
話說一半,他的眼睛往門口看去。
與此同時,一柄雪亮的寶劍從后背騰起,化作一道白光透門而出。
哎呀!
門外響起一聲慘叫。
砰!
不等倒地聲響起,曹金華體內的真炁已經先他兩步撞開木門。
噗通!
隨著明亮的月光灑落進來,門前泥地里倒下一個魁梧的身軀。
身穿黑色鑲金魚龍服,頭戴鮮紅鳳翅盔,手中握著一把百煉雁翎刀,腰懸一塊朱紅色的巡使腰牌。
不是別人,正是雷州巡按司的巡使劉明!
四十多歲的年紀,濃眉大眼,一臉正氣。
曹金華的飛劍刺穿他身體之后,便在半空之中來回盤旋,發出類似無人機的嗡嗡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