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高坪。
云州境內基本都是山地丘陵,能讓大軍團展開作戰的地方并不多,高坪是其中一個。
兩軍在此鏖戰數月,戰場幾度易手,如今依舊是各家占一半。
越靠近戰場,凄慘的景象便越多。
流民隨處可見,伏尸遍地都是。
入高坪這天,剛好是傍晚,夕陽斜下,黃昏如血。
這里地勢平坦,抬眼就看見不遠處的河邊有一座村莊。
按理說村民早該逃走了,偏偏有幾縷炊煙冒起,讓季夜忍不住咽了幾口唾沫。
是的,這些日子沒吃過一口熱食,腸胃已經很不舒服了。
于是往村莊走去,到村口的時候,晚霞還未完全消退,月亮卻已高懸空中。
汪汪!
幾只田園犬發出犬吠聲,告訴主人有陌生人來了。
明亮的月光底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從茅屋中走出,一邊呵斥田園犬,一邊踮腳打量季夜。
“這位大人,您從哪兒來?”見季夜一身官服打扮,小姑娘脆生生地問道。
“我打雷州來。”季夜微笑著說道。
“雷州,挺遠的啊。不過昨天來的幾位道爺也是雷州的,人都很不錯呢。”
“大人,進來喝口水吧。”
說話間,又有幾個村民從各自的草房子里邊走出來,上下打量季夜,雖然面帶警惕之色,但是目光里并沒有什么敵意。
這一路上季夜看見過很多流民,統統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毫無精氣神!
畢竟家園破碎,顛沛流離,除了一條命還在,其它什么東西都沒了。
所以表現出來的模樣就跟孤魂野鬼無異。
但是眼前的村民包括這個小姑娘都很精神,也很從容,一點沒有身處亂世之中的惶恐無措之感。
此時,小女孩的父親也出來了,看了季夜一眼,回頭喊道:“孩他娘,來客人了。”
……
油燈底下,三碗粥,一碟咸菜。
季夜端起自己那碗粥,唏哩呼嚕地吃了起來。
旁邊的小姑娘看他如此吃相,忍不住捂嘴偷笑。
“大人怕是很久沒吃到熱食了吧?”女孩父親名叫陳漢,而這個村子就叫陳家村。
“慢慢喝,鍋里還有。”說著話,他示意妻子再去盛一碗粥來,然后瞪了自己閨女一眼,讓她別笑了。
陳巧心卻是忍不住,一邊笑,一邊說道:“昨天那幾位道爺也是這般模樣,看來外邊真的找不到吃飯地兒,還是咱們村里好。”
“嗯!”季夜點點頭。
接過第二碗熱粥,一口氣喝下去半碗,這才用手擦擦嘴,抬起頭道:“我是沒想到你們村里會有人,難道戰事從未波及到這里?”
“有幾次快要打到村口了,好在都是一些散兵游勇,被咱們打回去了。”不等陳漢張嘴,陳巧心搶著說道。
季夜一愣,放下手里的碗打量面前的一家三口,“你們……這么厲害?”
“原本不厲害,但是想到出去逃難可能會死在半路上,不如就死在家里咯。”小姑娘端起自己那碗粥,一邊說一邊喝了起來。
聽起來似乎童言無忌,但仔細一想還真是這個道理。
“唉!”陳漢輕輕嘆口氣,擺擺手道:“大人莫聽這丫頭胡說,咱們……可能也撐不了幾日了。”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個半大小子的聲音:“漢叔,北邊河上渡來一隊官兵,眼瞅著要往咱們村兒來了。”
唰!
陳漢站起身,油燈的光芒瞬間放大了他投射在墻壁上的身影,這一刻,季夜微微皺了皺眉。
是的,陳漢的影子有些怪異。
他本人并不強壯,個子也不高。
但是他的影子看起來卻極其魁梧,而且……頭上竟然還長著一對角。
水牛角!
“妖怪嗎?”正愣神間,陳巧心也放下碗筷站起身,喊道:“爹,我跟你一起去!”
唰!
小姑娘的身影也投射到了墻上,季夜斜眼一看,一股涼氣便從背后升起。
陳巧心的腦袋竟然是個虎頭。
虎口之中的鋒利獠牙異常清晰,因為她正在張嘴說話。
巧心娘這時候也站了起來,看動作應該是想收拾碗筷。
季夜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就見她的影子是一只羊,頭上長著一對細小的羊角。
“【象形之力】:天地異變,萬象更新!凡人不再只為魚肉,亦可手執刀俎。生肖屬何,便為何屬。象形之力,通天徹地!”
腦海中響起螢燭之火的聲音,季夜頓時恍然大悟。
看來陳漢是屬牛的,而陳巧心則屬虎,她母親屬羊。
難怪他們這個村子能打跑當兵的,原來個個都具有所屬生肖的象形之力。
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看見陌生人一點都不害怕,還敢請進家門吃飯的原因了。
人家根本就不怵你。
那么問題來了,為什么其它地方的老百姓不具備這種能力呢?
這么想著,季夜便也站起身跟了出去。
果不其然,北邊方向正有一溜長長的火把蜿蜒行來。
村里的青壯年全都聚集到了村口,手里拿著各種農具家伙事兒,一副準備戰斗的模樣。
得得得!
一匹快馬率先奔來,還沒到跟前,馬上那人便大聲喊道:“老鄉,我是凌云宗弟子張超,昨天來過的!”
“張道長?”陳巧心向前跑了兩步,“你怎么又來了?后面的官兵是你帶來的嗎?”
“是我帶來的,不過不要怕,他們都是晉國人!”
一聽這話,村民們全都松了口氣。
沒錯,這里屬于晉國邊境,他們也是晉國人。
而季夜則開心地笑了起來,因為他和張超是老熟人了。
張超這時候也看見他了,畢竟那一身官服實在太顯眼了。
立刻飛身下馬,邊跑邊喊:“劉大人,你也在這兒?”
“呵呵,我剛剛才到!”季夜迎上去,握住大個子的雙手,上下打量一眼,發現這小子瘦了整整一圈兒。
皮膚也曬黑了不少,不過精神頭還不錯,眼睛閃閃放光的。
“呦,你們認識啊。”陳巧心走了上來,笑道:“那看來他這個官兒不是假冒的。”
一邊說話,一邊轉動手腕,潛臺詞明顯是:否則,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哈哈!”張超放聲大笑,指指小丫頭對季夜說道:“她力氣非常大,掰手腕我沒贏過她。”
是啊,人家屬虎,你屬什么的?
“張道長,當兵的來這里干嘛?”陳漢走上來問道。
“來勸你們撤走的,因為……前線快守不住了,大軍撤退的話肯定就護不住這邊。”
“不單單你們村兒,附近幾個村子我們都去過了,他們今晚就開始撤了。”
“撤去哪里?”陳漢問。
“東邊山里,因為大軍也去那邊。”
陳漢回頭看了一眼村民們,臉上露出復雜的表情。
是的,終于還是到這一天了。
所謂的撤離,其實就是逃難。
就算將來能活著回來,這個村子恐怕也不復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