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業了，從今天下班開始。

從來沒想到過自己還會失業。盡管這家企業所處的ICT行業近年來市場變化快速競爭加劇，盡管去年一年都是企業虧損的消息和年度業績預告同比由2億元凈利潤下降到凈虧損將近10億元，盡管去年10月后工作安排發生變動從領導最早提出要給我增加一名培訓經理的下屬到增加了一位部門副總經理的直接上級的無常變化，以及雜揉了企業改革兩年來只存在于年度工作報告里的成效、領導員工走馬燈更換和管理風格沖突的各種兵荒馬亂，盡管年中績效獎金已經推遲和據傳聞大概率總部年終獎也會取消，盡管有如上種種跡象和偶爾領導意味深長的暗示預感，當裁員的刀子真正落到自己的頭上，到今天此時此刻我還是覺得有些做夢一般。

昨天是正月二十，過完了元宵也算是過完了年，昨天下午部門負責員工關系的副總經理約了我談話，企業微信問我方便嗎，我說方便，預感是談裁員的事情，因為從去年年底我所在的這家單位總部人力資源部的辦公室里就在血脈賁張地傳播著“快準狠”“格式化”“市場化”等諸多類似的口號關鍵詞，下屬區域公司已經動手了，總部年前就把應屆校招的管培生裁了3人（還是根據領導授意從我的手里寫的一些說明材料），年后最近總部的風聲也起來了。領導說真不想她來跟我談，說我的專業是被認可的，說職場有些該注意還是要注意的好心提醒的話語，說總部其他部門最近也都要動起來，說N+1明天上班完把剩余年假休完吧。我說理解，沒問題，都是同事不會相互為難讓你不好做，我接受公司的決定，心里想著剛剛報名的高級經濟師評審的事情還需要公司幫忙蓋章審批啥的、社保要如何處理（汗顏自己作為一名HR，完全沒有實際經歷過斷繳的情況），其他好像也就沒啥了的吧，但怎么感覺就是很不爽。領導說你也想想還有啥訴求，我說好的我想想，今天下班前一定答復，那先這樣吧，我自己待一會兒也緩一下。

窗外的天陰著，愁云慘淡不至于，卻是云包著雨又下不下來的十足陰郁，隔壁的公司在建的研發大樓還在停工狀態寂寥無人鴉雀無聲。昨天下午我一個人在辦公室隔壁的小會議室里坐著，一墻之隔的兩位小同事應該也聽見這里有一些動靜吧，其中一位最近也一直在做總部其他部門裁員的面談工作，她應該早就知曉了我在裁員名單里。我深呼吸了幾口氣，還是覺得堵得慌。我不是也對10月后的工作安排不滿意嗎？不是一直也對公司的改革思路不認可嗎？不是也可以犟著嘴說“老子早就不想干了”嗎？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解脫感，即使有也只能在心底壓著，碰到這種奇葩情況可能跟男女朋友分手的時候一樣：誰先開口誰先走出來。想著不久前就在這間小會議室里，我還跟被裁的其中一名管培生聊，盡管對于他們我認為公司的問題大于個人的問題，也曾經反復向他們部門領導和我們部門領導爭取“治病救人”的立場，雖然不是我可以主導的，卻也算是一種奚落？不免苦笑起來。

走出小會議室，我迅速回到了座位，盡量不跟同事有目光接觸或者交流，盡量小幅度地開箱倒柜看看有哪些家當，電腦里的資料也同步在整理準備移交。在把自費的電腦顯示器收拾裝盒后（去年9月搬了新辦公室后我把顯示器的盒子也留下來了，似乎早有準備？），下班前我整理好希望公司可以幫忙的信息發出去了：高經評審蓋章+延期代繳4月份的社保。這時前排的一位同事熱心地問我下班后要不要一起走，我說還要晚一點，回答的時候也盡量讓自己不動聲色。下班后挨了一會兒大概七點吧，提著顯示器和一箱預備工作日晚上加班當作晚飯的米稀走出去了。

從科學園方向涌過來的下班的人群依然很多，科發路和深南大道上的夜色也依然忙碌擁擠，混著下班高峰期車輛斑駁的車燈光影和轟鳴中的煙塵，左右雙手提溜著顯示器和米稀盒子，我在這加班圣地的熙攘人群中穿梭，不知道其中今天是否也有跟我一樣的倒霉蛋呢？看著成群結隊的年輕的臉龐從身邊經過，也會有些恍惚，年輕的時候也曾幻想著各種無限可能，唯獨沒想過自己會被裁員失業，長輩們說的或者歌詞里唱的“無常”就是所指人生中類似這種遭遇吧，不管什么年紀什么階段，總會有不是這樣就是那樣的無常找到你，只是在我們年輕的時候特別是順境的時候，根本就想不到未來自己也會有之前只當作新聞八卦聽說的這么一遭，或者壓根就忘記了自己曾經其實也有過一段段艱難困苦的時刻。

今天是上班的最后一天。早上在公司門口遇到部門老大說今天找我聊聊，我說您忙沒事。上午一位去年12月剛來的BJ同事跟我說領導讓他下午叫外賣蛋糕茶飲搞個歡送會，我說不合適又不是啥好事情，避免大家都尷尬作罷吧。他遲疑了幾秒鐘，估計也會覺得有些為難。到下午了，他在跟我交接的時候又轉達了部門老大的意思還是要搞，我說那就搞唄省得你難做。他剛拖家帶口從BJ跳槽過來，作為一個新人又得先把我手上這攤活兒接過去（裁員一直沒有公開進行，估計部門人員還會有調整，工作安排估計也會有很大的變數），也不容易。下午我把電腦資料基本都整理好了，BJ同事拿了個移動硬盤過來我全數打包移交干凈，還和他一起分門別類大致過了一遍，他說可不可以幫忙寫一個工作清單，這樣他接手會更加清楚一些，我說可以就整理了一些大塊的工作寫了一份清單發給他。交接完，我叫上昨天下班喊我一起走的同事聊一會兒，她應該是已經知道了，替我愁眉不展唉聲嘆氣，我們找了一個沒人的會議室，主要目的還是想讓她再給我看一次手相，上次她分享了自己小時候的神跡奇遇，加上現在自己遭遇困厄更加希望得到一些超自然的求助，于是更加對她充滿信心，希望可以從單身這么多年的左手中看出一些未來關于工作和感情的運勢，當然最主要的還是當下燃眉之急的事業運和新的工作機會。

令我意外的是，她告訴我她并不知道我被裁的事情，也沒見過那份裁員名單，只是昨天喊我下班的時候從我的可能隱忍的話音中聽出了怒音（？），我錯愕，不是吧，明明我已經盡量掩飾隱藏，卻還是這么明顯？一個人喪的時候估計全身都會有一種陰郁的氤氳≈老話里的晦氣？這更加堅定了我讓她趕緊幫我看看手相的動機，希望可以撥云開霧解我疑惑。她認真看了起來，儼然模樣似乎她的解讀也會助我一臂之力的身負重任之感。端詳之后，她說跟上次幫我看的結果差不多：事業運還不錯，健康還不錯，就是姻緣會差一些。好吧，總算保住了這脈“班味”。我說承你吉言，那我就不用太擔心找新工作的事情了。看看時間快到下班時間也就一起回去，回到辦公室的時候，BJ同事點的外賣已經到了，但部門老大還在樓上開會說要晚一些，我對著隔壁座位昨天找我談話的部門副總說不行我先撤吧，待會兒下班人多起來就都不好看了。她也面露難色：點了吧你不參加不就是駁老大的面子雖說人走了總歸是不太好，但你說的也在情在理這本來就是比較尷尬的場面。還是她有主意，幫忙讓BJ同事給領導發消息問問看，回了消息說馬上下來，于是辦公室的人一起聚集圍坐起來，老大召集著說要拍照，結果有幾位正跟外部供應商開會的同事不明就里、把外部供應商也喊進來了，部門老大連忙招呼說不好意思這是部門內部活動不無尷尬地只能先將打發走，中間又有法律部的同事進來說要找領導簽字，看著我們部門“其樂融融”的氣氛烘托出幾分不好意思還是很負責任地完成了簽字，如此狀況百出地手忙腳亂，我盡量擺出最后配合以及中性的表情，拍了照、吃了蛋糕、握了手，有些新同事還不知道什么情況說以后多照顧，我只能苦笑著說自身難保好自為之。剛才聊完的同事還送了一張小卡片給我，是那種可拆分的個性化的臺歷的一張，剛好是今天3月1日的那張，好巧不巧上面印著的話語是“自信的小狗，相信自己走到哪都有屬于自己的大舞臺”，還有她的一些手寫祝語。一頓祝福告別之后，我說你們晚上還要加班，多吃點我就先撤了。BJ同事堅持要送我下樓，我說就一個背包不用了，他堅持，我說好吧。一部電梯里還有其他部門另一位同事在，兩個人也不好說啥，到了一樓公司大門口，我看得出來他欲言又止充滿了對我的擔憂，他說之前他也是兩個月才找到現在的這份工作讓我不要著急。好的好的，我迫不及待落荒而逃。

下著小雨，從公司走到地鐵大概需要10分鐘。清涼的溫度這時候才給了自己一點輕松解脫的感覺：無所謂好壞，一切塵埃落定都交待了。回到出租房才看到合影已經被發到部門微信群里了，很多同事在群里發祝福語，我謝謝你們，但又不能發感謝的回復消息，只能看著一邊群里跟帖般的祝福、一邊回復著個別同事私信問發生了什么，我實話實說，他們勸解寬慰，總歸是好自為之。快到傍晚時分，部門另一位副總還專門打來電話，因為當天晚上他還有自己的一場大活兒就沒多說什么。晚上我自己苦笑了半晌，突然覺得一陣憋屈，給了自己一巴掌，仍不住喊出來了“怎么就混成了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