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混血的文明:拉丁美洲5000年
- 林被甸 董經勝
- 4789字
- 2025-01-06 17:40:16
一、印第安文明的起源
美洲的第一批“發現者”來自亞洲,這些印第安人的祖先穿過連接西伯利亞和阿拉斯加的寬闊的陸橋,踏上了美洲土地。因為當時正值冰期,海平面下降,白令海峽變窄變淺,中間又有陸地或小島相連,形成陸橋。關于遷徙時間,有4萬多年前到1萬多年前多種不同說法。學界一般認為他們是在大冰期晚期和間冰期,即2萬年前通過陸橋分多次遷移到美洲大陸的。此外,法國學者保羅·里維特(Paul Rivert)、A. A. 門德斯(A. A. Mendes)認為,部分印第安人祖先是越過南極洲,自南往北抵達美洲的。他們認為,來自美拉尼西亞和澳大利亞的人類同時越過南極洲抵達美洲。這一論斷的依據來自美拉尼西亞、澳大利亞的人類與美洲印第安人之間在人類學、民族學、語言學方面的共同性。[1]
早期到達美洲的人類是漁獵者和食物采集者。有研究認為,至少在4萬年前,墨西哥北部就有人類活動,2.2萬年前,秘魯也有原始的獵人和食物采集者存在。但是我們對這些早期人類社會的情況一無所知。到公元前1萬年至公元前8000年間,氣候濕潤,草木茂盛,為多毛的猛犸象、乳齒象、大犰狳和野牛、駱駝、馬的祖先等大型野生動物提供了充足的食物。美洲變成了獵人的天堂。例如,當時,墨西哥谷地被一個大湖覆蓋,水源吸引了大量的史前野獸,人類也在此適意地生活。當動物陷入湖邊泥沼時,原始獵人便使用帶石尖頭的長矛或標槍來獵捕這些動物。墨西哥城以北幾英里[2]的特佩克斯潘村(Tepexpan)就位于當時大湖的岸邊,1940年,人們在這里發現了一具人類遺骨,其深度正好與發現一些猛犸遺骨的地層相同,考古學家推測二者可能處于同一時代。1952年,在圣伊莎貝爾·伊斯塔潘(Santa Isabel Iztápan)出土的猛犸遺骨的肋骨處,存有被射進的石尖,并有明確的跡象表明,該動物是用丟棄在附近的燧石刀宰殺的。對于這些考古發現的確切時間存在爭論,但是據估計在1萬到1.2萬年前。[3]
然而,在大約公元前9000年,最后一次冰河(威斯康星冰川)消退,伴隨著氣候的急劇變化,導致了印第安人狩獵經濟的危機。絕大多數地區出現了干燥的氣候,草地減少,猛犸象、野馬等大型動物逐漸滅絕。更新世后期狩獵技術的改進也加速了這些動物的滅絕。生活在這里的人類必須適應新的環境,否則,只有與他們賴以生存的動物一同滅絕。
許多地區的考古發現顯示,印第安人越來越多地依靠獵取小型動物,如鹿、長腿大野兔,以及采集可食的野生植物來維持生存。這種新的生活方式最終導致了農業的產生和發展。一般認為,大約在1萬年前,印第安人獲取食物的方式開始了從采集向生產的緩慢轉變。顯然,農業是在不同的地區同時、獨立地發展起來的,因為考古人員在很多地方發現了可能是人類培育谷物前身的野生谷物。玉米是印第安人培育的最重要的農作物。此外,印第安人培育的農作物還有花生、菜豆、西葫蘆、木瓜、番石榴、鱷梨、菠蘿、番茄、辣椒、胡椒、南瓜、馬鈴薯、甘薯、絲蘭、可可、煙草以及當時世界上最優質的棉花。根莖作物和有毒作物的培育是印第安人的獨創。位于赤道地區的印第安人最先栽培木薯,他們從木薯的根莖中提取食物、酒精飲料成分和用于狩獵的毒藥物質。根據碳—14年代測定,人們在泰國發現了公元前7000年的鷹嘴豆和菜豆,在伊拉克發現了公元前6750年的小麥和大麥,在秘魯發現了公元前6000年的菜豆,在墨西哥發現了公元前7000—前5000年的西葫蘆、甜瓜和玉米。[4]由此可以看出,新舊大陸人類轉向農業生產的時間大致是一致的。美洲印第安人培育了100多種農作物,與歐亞大陸培育的全部農作物種類數量相當。美國一半以上的農產品來自印第安人培育的農作物。但是,并非所有的印第安人都轉向了農業生活方式。有的地區,例如南美南端陰冷荒涼的火地島,嚴酷的氣候迫使人們只能依靠漁獵或采集為生;還有的地區,例如西北部的太平洋沿岸地帶,水中充足的魚類和森林里遍布的野獸,使在那里定居的印第安人沒有必要放棄漁獵生活轉向農業。
人類在從食物采集者向農業生產者轉變的過程中,同時也學會了馴養動物。在舊大陸,人類馴養了狗、馬、牛、驢、山羊、綿羊、豬等家畜,在新世界,印第安人則馴養了駱馬(或稱大羊駝,llama)、羊駝(alpaca)、小羊駝(vicu?a)、豚鼠(guinea pig)、火雞(turkey)、鬣蜥(iguana)以及小無毛犬。印第安人未能馴養役畜,如馬、驢等。駱馬是印第安人馴養的最強壯的家畜,負重量最多只有100磅[5]。沒有大型役畜,嚴重限制了交通和農業的發展。影響印第安人交通運輸能力的另一個因素是沒有發明和使用車輪,但是印第安人掌握了輪子的操作原理。在中部美洲和安第斯地區,都出土了四個輪子的車輛結構的玩具。印加人在修建紀念碑和建筑物時,也依靠滾筒運送巨大的石塊。但是,在前哥倫布時代的美洲,輪子的使用的確與舊大陸無法同日而語。
如同在舊大陸一樣,農業的出現,改變了古代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人類放棄了游牧狀態,開始定居生活。他們開始修造房屋,建立城鎮,修建灌溉系統。在此過程中,食物供應緩慢增加,人口逐步增長,從而導致了勞動分工。然而,應該注意到,農業并非人類定居的唯一原因。例如,在秘魯和智利海岸,捕魚提供的食物豐富,以至于那里的人在農業成為主要的食物來源之前就形成了定居的生活方式。[6]
美洲各地印第安人社會發展的程度存在巨大的差異,因此在西班牙殖民征服前夕,可以將在此之前生活在美洲的印第安人劃分為三個層次或類別——部落、酋邦和國家,這些類別與文明演進的階段基本符合。
部落是最簡單和最原始的層次,一般存在于比較艱苦的生存環境中,如密林、草原或極度潮濕、干燥、寒冷的地區,這些地區的環境嚴重地限制了食物的供應。人們主要以采集和漁獵為生,依據不同季節可獲得的動植物不斷遷徙,居無定所,有的從事一些刀耕火種的農業,作為食物來源的補充。人們不會冶金術,不懂修橋鋪路。有的會燒制陶器,有的僅用葫蘆作為容器。不穩定的食物來源制約了人口的增長和勞動分工的發展。社會單位是自治式的族群,不受約束。依靠家族關系維系的氏族聯盟,組成一個部落。在這樣的部落社會里,人們平等相處,每個人都有機會從事狩獵捕魚或耕種土地,部落和村社首領的權力僅限于指揮戰事、決定狩獵時間和主持公共活動。
巴西沿海地區的圖皮人部落就屬于這類平等社會。圖皮人部落是松散的社會。用粗木柵欄圍起的臨時小村落通常坐落在河流兩岸,人們聚居在巨大的茅頂棚屋中,在屋內架起吊床,通常整個大家庭或血族多達百人住在一起。大部分部落至少有一個名義上的酋長,某些部落則只在戰時承認領袖,少數部落似乎沒有領袖這一概念。圖皮人的主要食物是木薯,由木薯制成的粉,不僅是土著人的主要食物來源,而且成為后來歐洲人的主要食物來源。人們采取刀耕火種的農業形式,男人負責砍伐樹木,放火焚燒,開辟土地,女人負責種植、收獲和準備食物。因此,日常的農活幾乎完全是婦女的工作。男人通過漁獵增加食物供應。這種耕作方式使地力迅速耗竭,因此他們必須不斷開辟新的土地,村莊也不斷移動。木薯生長在各種不同的土壤中,不受各種昆蟲的侵害,一旦種植,很少需要管理。大部分空閑時間里,部落中的男人準備并參加戰爭。戰爭中的俘虜,被用作儀式性的節日食人盛宴的犧牲品。獲取俘虜的需要,使不同部落間保持著戰爭。[7]
酋邦存在于部落社會末期和文明社會早期,是從原始的部落社會走向以階級分化和國家形成為標志的文明社會的過渡形式。通常,酋邦的經濟基礎是集約型的農業,這種農業養活了聚居在一些大村莊內的大量人口。這些村莊失去了自主權,受一個最高首領的統治,這個首領之下還有一些次一級的首領。在酋邦社會組織中,存在著等級差別,但等級主要還是依據血親關系確定的。一個人的等級與他和最高首領之間的家系關系的遠近直接相關。最高首領經常被賦予神圣的色彩,并擁有大批的扈從官員和仆人供他役使。通過征收貢賦或強制性的捐獻,最高首領榨取普通成員的生產剩余。然后,他將這些生產剩余在官員、家臣和武士之間再進行分配。酋邦之間經常存在戰爭。戰爭在酋邦的產生和擴大過程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被征服的村莊被并入酋邦。戰爭中的俘虜淪為奴隸,或者被迫為主人勞動,進一步加劇了社會的分化。
考古學家在中部美洲的發掘證明,在公元前第二個千年后半期,出現了一些不同于普通小村落的人類聚居區——圣洛倫索(San Lorenzo)的奧爾梅克遺址、瓦哈卡的圣何塞·莫戈特(San José Mogote)遺址、韋拉克魯斯的奇馬爾瓦坎(Chimalhuacan)遺址——通常覆蓋40到50公頃的地區,擁有人口在1000至4000之間。出土的陶制雕像和早期的儀式性的建筑物表明,這些聚居區是宗教、手工藝和貿易中心,埋葬習俗也顯示出現了社會等級分化。從這些材料可以推斷,這些大的人口聚居區屬于酋邦。在西班牙征服前夕,美洲存在著大量的酋邦,其中環加勒比地區——包括巴拿馬、哥斯達黎加、哥倫比亞和委內瑞拉北部,以及伊斯帕尼奧拉、古巴、波多黎各、牙買加等島嶼——數量最多,僅哥倫比亞的考卡(Cauca)谷地,就有不少于80個酋邦。位于哥倫比亞東部高地的穆伊斯卡(Muisca)或奇布查(Chibcha)酋邦可能反映了這一層次的社會和政治整合的水平。他們依靠集約型的農業和漁業為生,狩獵也是重要的補充。農業技術除刀耕火種外,還包括能夠建造梯田和翻土起壟。除玉米外,他們還種植馬鈴薯、奎奴亞藜(quinoa,產于安第斯山脈地區,印第安人種植,食用其粟,類似于蕎麥)等其他作物。手工藝——制陶、紡織和冶金——都達到了較高的水平,他們生產的黃金制品在整個古代美洲屬最精美之列。西班牙人征服前夕,穆伊斯卡區域的絕大多數地區由兩大相互競爭的酋邦控制,分別集中在波哥大和通哈(Tunja),據估計人口在100萬到150萬之間。穆伊斯卡人居住在幾百人到幾千人的大村落內,每個村落包括大量用桿支撐的茅草頂房,并圍以木欄。社會分化為平民和貴族,各自擁有不同的權利和義務。平民以物品和勞役供養首領和貴族,后者負責控制和消費生產剩余。
社會和政治發展的最高層次是國家。酋邦和國家之間的區分,特別是就較大和較復雜的酋邦而言,是很難確定的,因為國家反映了在酋邦內已經出現的發展趨勢的深化和擴展。在這一層次中,勞動分工和專業化進一步發展,出現了不再從事農業活動的專門的手工業者,出現了專門的武士階級,出現了一個負責國家管理的官僚機構。和這一過程相伴隨的是社會的進一步分化和相應的意識形態變革。血親關系淡化,不再是聯結最高首領和平民之間的紐帶,真正的階級結構出現了。國家的最高首領是政教合一的國王。國家組織需要較高的生產技術水平,運用灌溉、修筑梯田等農業技術的集約型農業保證了較高的產量。與酋邦不同的是,國家擁有更大的地域和人口規模,不同地區間出現了更多的物品交換,有些情況下還出現了一個專門的商人階級,并出現了真正的城市。這些城市除作為人口、行政和手工業中心外,還是祭祀中心,通常建有紀念性的建筑物,這是酋邦所沒有的。
古代國家是如何產生的?或者說,酋邦向國家轉變的決定性因素是什么?顯然,這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但是其中最重要的因素無疑是農業的產生和發展。人類獲取食物方式的變化導致了生產的增加,由此又加劇了個人和集團利益的對立。新的形勢下,舊的傳統和習俗不足以規范社會成員的權利和義務。確立新的社會控制措施勢在必行,于是促使擁有主權的政權建立。控制政權的往往是能夠行使強制性的權威并控制同胞的神秘人物或薩滿巫師。實際上,不難發現,在前哥倫布時代的美洲,最高形式的社會組織出現在大量人口耕種富饒土地的少數地區,即中部美洲和安第斯中部地區。在這兩個地區,農業經濟和社會組織都達到了較高的水平,出現了復雜的國家形態,瑪雅、阿茲特克、印加以及此前的一系列文明都是在這兩個地區發展起來的。[8]
[1]Hernán Horna, La Indianidad antes de la independencia latinoamericana, Uppsala University,1999, pp. 12-13.
[2]1英里約等于1609米。——編者注
[3]Michael C. Meyer and William L. Sherman, The Course of Mexican Histor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1, p. 5.
[4]Hernán Horna, La Indianidad antes de la independencia latinoamericana, Uppsala University,1999, p. 15.
[5]1磅約等于0.45千克。——編者注
[6](美)謝里爾·E. 馬丁、(美)馬可·瓦塞爾曼:《拉丁美洲史》,黃磷譯,海南出版社2007年版,第5頁。
[7]E. Bradford Burns, A History of Brazil,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3, pp. 15-19.
[8]Hernán Horna, La Indianidad antes de la independencia latinoamericana, Uppsala University,1999, p. 16.Benjamin Keen, A History of Latin America, Fifth Edition, Houghton Mi flin Company, 1996, pp. 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