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上,所有的人都處在一種靈魂和肉身極度不協調的狀態中。
舞劍助興的項莊和項伯都各自退下。
項羽重新恢復了居高臨下俯瞰劉邦的模樣。
“秦國未滅,沛公有何看法?”
“我愿意盡起麾下兵馬,為將軍驅馳效命。”
“如此甚好!”項羽臉上露出滿意之色:“你先分兵去攻打占領了南陽的秦王子嬰。”
“固所愿爾!”劉邦亢奮道。
項羽往后側了側身,“我軍中缺糧,你也知道吧?”
“沛公既然要表忠心,那就親自為大王去征糧如何?”范增的迷茫只是片刻,抓住了這個插嘴的機會。
項羽眉頭一皺,顯然對此有些不滿意,但卻并沒有在言語上表現出來,只是看著劉邦。
劉邦知道有些事情是躲不過去的,便立刻表態道:“固所愿爾,不敢請耳。”
再說了,反秦都已經打到了這個份兒上,怎么可能就此放任秦王子嬰在漢中養癰為患?
“如此甚好。”范增搶在項羽之前道:“你籌措大軍錢糧,與率先發兵去攻秦王子嬰這兩件事情同時進行,可行否?”
劉邦心中倍感憤恨,但不敢發作,躬身拱手:“可行。”
范增見劉邦如此順從,又想到了挖掘始皇帝陵,只是當他正要開口的時候,項羽已經舉杯說話。
“行了,那些事情往后再談,且飲酒取樂!”
“為大王萬壽!”
眾人高舉酒樽,整個場面好似相當和氣,先前那暗藏殺機的一幕幕,渾似從不存在過一樣。
沒過多少時間,劉邦起身如廁,張良、樊噲跟隨在身邊。
剛解開褲子放了水,樊噲就催促道:“沛公,我們趕快找機會跑回軍中去吧!”
劉邦心中早有此想法,但卻故意說反話:“都還沒告辭呢,怎么能走呢?”
樊噲急切道:“成大事不拘小節,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如何辭別?咱們快跑吧!”
邊上一起跟隨放水的張良甩了甩,點頭道:“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已經在宴會上說清楚,項王麾下的諸侯軍們,也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兒。”
“而今沛公有功在身,如果項王還依舊不顧一切發兵攻打,那這些諸侯軍們未必會遵從他的意思。”
樊噲興奮地點頭:“對,就是這樣!今天他能不講功勞,僅憑個人喜好,就決定我們的生死,那明天他未必不會這樣決斷其他諸侯軍的生死,如此一來,誰還會信服遵從他,沛公,我們快跑吧!”
劉邦看了一眼張良:“子房,你對項伯有活命之恩,自然不至于有斧刃加身的危險,只能勞煩你留下來請罪道歉了。”
“沛公哪里的話,理當如此!”張良頗不在意地笑了笑,忽而想到什么:“沛公來的時候,可曾帶什么東西?”
劉邦心說,我來的時候就差點帶著棺材來了,我帶什么?
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從身上摸出一對玉璧,“我帶了一對玉璧,想要獻給項羽和亞父,可情況緊急,嚇都快把我嚇死了,不如你等會替我獻上去?”
張良似乎看穿了劉邦的心思,但并不說穿,伸手接過玉璧,頷首道:“好!”
劉邦扭頭往廁所外看了看:“事情緊急,就把車駕隨從的人都先留下迷惑人,從我們這里回到霸上有條小路,僅有二十里,你在外邊算著點時間,我會騎著馬跑快點,算著我到了軍中,你再進去。”
張良越發覺得劉邦做事穩妥,首尾相顧,便頷首目送著他離去。
這時候,項羽的都尉陳平外出尋找劉邦,遠遠地就看到了張良。
“張先生!”陳平走上前來,拱手一禮,“不知沛公何在?我奉項王命前來尋找沛公回宴會去。”
張良微微含笑,拱手還禮:“斗膽一問,都尉認為項王和沛公此刻若是起了沖突,哪些人最樂意看到這種局面呢?”
“這……”
陳平真是沒想到,張良居然會拉著自己說這個問題。
“若是項王和沛公起沖突的話,那第一個自然是秦王子嬰最開心了。”
“第二呢?”張良又問。
陳平微笑著看了看張良:“項王和沛公都受命于楚王,非楚國之臣屬,自然都樂意看到項王和沛公互相攻訐,所以眼下除了項王本部的楚國兵馬以外,其他的諸侯軍們,其實都樂意坐看項王和沛公兩家起兵互相廝殺。”
“然也!”張良拱手一笑道:“我觀項王氣度雅量,絕非尋常之人,將來定可為天下之主也。”
陳平聽著這話,似乎很是意外一樣。
“這位先生,你家沛公早就已經悄然離去了吧?”
這時候,邊上一個執戟郎忽然笑著問了一句。
張良心頭大驚,但是神色如常地打量了一眼這執戟郎:“何以見得?”
“姑且不說什么見得不見得,你這般和我家都尉夸耀項王,那不就是想拖延一下時間,好讓沛公跑到軍營里,然后再去宴會上假意請罪?”
張良正色看了一眼此人,見他氣度不凡,好奇地問道:“尚未請教……”
“理他做什么,我們說我們的!”陳平伸手招呼著張良往邊上走開:“那是我軍中一個狂徒,因為和將軍鐘離昧交好,所以總說些夸大事實的言辭,來展現自己的不凡,若真有才能,怎么可能一直在項王的帳外做一個小小的執戟郎呢?”
張良回頭好幾次,陳平忍不住笑道:“張先生沒什么值得好奇的,你等先前與沛公談及那事兒的時候,他說不定就在茅房外偷聽到了呢!”
張良聞言,心下微微定了些許,這才回過神來,沖著陳平拱手道謝:“多謝都尉。”
“我也不想看到項王和沛公兩軍鋒刃相對。”陳平擺擺手,笑了起來:“我先前出來時候,項伯將軍便與我多有叮囑,他是我的上峰。”
張良一下什么都懂了。
“我往這邊去,張先生稍后自去帳內請罪,有項伯將軍在,無須擔憂什么。”
“多謝告知!”張良拱手一拜道。
遠處,那執戟郎拍了拍手中的長戟,一臉遺憾,自言自語道:“還以為這五世為相的后人,是個慧眼識真金的呢,結果和那些人都是一路貨色。”
“呦!韓信,又在感慨自己生不逢時了?”
這時候,一個路過的執戟郎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忍不住開口打趣了起來。
被稱作韓信的年輕人輕蔑的看了一眼這同僚,就要往邊上走開。
那執戟郎哈哈大笑道:“韓信,聽說秦王子嬰發了納賢令,招募天下賢才為暴秦所用,你在這里一直懷才不遇,那要不要去暴秦那里,做秦王的太尉呢?”
面對同伴的嘲諷,這個叫做韓信的年輕人似乎早就已經習以為常,神色平常地扛著長戟,走回軍帳外去站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