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將夔興海元神瞬間制住以后,魏金丹再不掩飾自身兇性,獰笑道:“小龍崽子,你爺爺我當年在死人堆里爬來滾去,拿人肉人血和稀泥的時候,你還連個卵都不是。”
魏金丹雖然口里說著如此猖狂言語,心中卻是警惕萬分。
依照他先前的謀劃,自該是夔興海完全信任于自己,將自己所藏身的靈丹擱放于靈臺識海,之后便能將夔興海的意識逐漸剝離并控制起來,夔興海依舊是夔興海,只不過會變成他魏金丹的牽線傀儡罷了。
如此行事的話,一切手段都可以在夔興海靈臺內(nèi)施展,風險最低,行動也最為隱蔽,魏金丹就全然不必擔心被此地蛟族發(fā)覺,甚至不用真的去奪舍于夔興海,就可以將其煉制為自己的另一副“化身”。
然而魏金丹并未料到,那個大能靈體居然也和夔興海有所聯(lián)系,而且顯然是在幫著夔興海針對自己。
魏金丹也不知對方做的什么打算,如此長的時間以來,指點夔興海修行一事,從來都是對方先將關鍵訣竅說給自己,再由自己去指點夔興海。或是有什么高明道法相傳,也都是先傳給自己,待自己修行圓滿,方才考慮教給夔興海。
但如今看來,這些都是對方在和自己作戲,以對方的玄妙高深的道境而言,想要滅殺乃至于控制自己和夔興海,都只是一個念頭的事,根本無須大費周章,讓自己和夔興海兩“蟻”相爭。
魏金丹自知猜不透對方心思,甚至連對方藏身之處都尋不得,就更遑論去和對方斗狠了。當下自己到底還是道境太低,連仙人境都難以企及,原本在這龍宮洞天之外做野修,這輩子恐怕也就止步于金丹、元嬰兩境。
但自己遇上了夔興海這么條傻蛟,入了這龍宮洞天,那么只要自己繼續(xù)小心謹慎下去,求個仙人境大概還是容易的。若是再能將這位暫時寄居于自己身上而大能靈體伺候好,滿足了對方游戲人間、捉弄人性的心意,最終對方離去前隨意再賜予些許道法,那他魏金丹也未必不能求一求,修士人盡渴慕的逍遙長生。
既然有那位大能靈體的手筆在,魏金丹此時也不敢過于放肆,雖將夔興海控制,卻也并未急于將其魂魄打殺。他現(xiàn)出真身盤坐在地,好似在靜靜等著什么。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一陣氤氳道韻在魏金丹身旁顯現(xiàn)。
那丹靈傳聲嘆氣一聲,聲音中似乎還有著些許不舍。只聽他開口道:“魏金丹啊,老夫原本并沒有看上你的出身和資質(zhì),也就殺伐果決的心性還算讓人滿意。故而老夫留你性命,并且一路栽培于你,其實只是為夔興海找一塊磨刀石。若是夔興海恢復本來資質(zhì)后,又能在這場角斗中勝過你,也就不枉費老夫這番折騰。”
說至此處,那道韻中之靈體現(xiàn)出身形來,化作一枚血紅色的寶丹。
而后這位丹靈用靈念注視向夔興海,并不繼續(xù)言語,好似在等魏金丹的回應。
魏金丹對這番言語并不驚訝,畢竟這是他自己所能理解的內(nèi)容,也是他先前猜到的部分可能,但他又不傻,絕不會任對方說什么,自己就相信什么。于是魏金丹開口道:“此次確實是魏某人莽撞了,還請前輩莫要和我這無知小輩計較。
不瞞前輩,其實晚輩對這夔興海圖謀已久,不曾想?yún)s壞了前輩打算,現(xiàn)在我既已知曉,自然一切都憑前輩您來做主。”
這丹靈卻沒什么心情和魏金丹玩什么相互試探的把戲,他本來只是想跟在這兩個小家伙身上看些樂事,聊解這千百年被困于熔巖池下的寂寞難耐。
但自入了龍宮洞天以后,這丹靈就越發(fā)覺得總受天道窺伺,他當即反應過來,這座具區(qū)澤,以及這處龍宮,恐怕都不是什么尋常之地,極有可能與不久后的人族劫難牽系頗深。而他所選中的這一人一蛟,也都漸漸有不凡氣運加身,只怕將來成就也都不低。
這丹靈也不禁慶幸,此前沒有隨意對這二人出手。他本身就是人族修士投機取巧以竊取天道之造物,受到天道厭棄自是常理,若是又在此間壞了什么天意,只怕是今后的處境會更加難堪。于是他便下了決心,在這魏金丹和夔興海間,真正選擇一人,將自己這一身道法贈與對方,幫助其提早收獲大道成就。
這丹靈想至此處,心中略有明悟,這或許就是天道“驅(qū)使”自己來此地的本意吧。
于是他解開了魏金丹施加于夔興海身上的禁制,對這兩人開口問道:“你們二人可能猜到吾之身份?”
魏金丹雖見夔興海被這靈體放歸自由,卻也不敢有何動作,只是搖頭道:“恕晚輩見識淺薄,識不出前輩真容。”
夔興海此時則幾乎要癱軟在地,他此前為魏金丹言語所懾,長久謀劃頃刻落空,已經(jīng)淪為對方的階下囚,他當下倒是已經(jīng)不復驚恐交加,只是萬念俱灰,仿若心死。即便被放歸自由身,卻也無心回答那位靈體之提問,只在原地顫抖不已。
這丹靈并不在意兩人回答與否,自顧自說道:“老夫與你們這些生靈并不相同,只是一縷丹靈罷了。當初煉制老夫丹身的修士,自作聰明,將其魂魄融入我之體內(nèi),卻不曾料到萬靈之間亦有分別。
老夫本該是心念恒定且狹隘的器靈之屬,一經(jīng)誕生便天然忠誠于煉制之人。然而有了他的一絲心神為引,老夫已然是補全了靈性,變得與尋常生靈無異了。說你們兩個見識太淺確實沒錯,與你們再白費功夫講這些更是無用,你們只需明白一件事,一旦老夫重塑丹身,便可溝通某條天地大道,從而輕易助人合道。”
聽至此處,魏金丹已經(jīng)是按捺不住心中激蕩。
可以助人合道之寶丹,這是何等機緣造化之物,其價值又豈能以常理估量?自己竟然與這等萬年難遇的,可以直達修行頂點,成就不朽大能之機緣近在咫尺,且朝夕相伴了如此之久!
這丹靈不管魏金丹和夔興海如何想,只是繼續(xù)開口道:“老夫為何要與你們說這些,你們應該能想明白。但是合道的機會只有一次,故而你們兩人還是得爭上一爭。夔興海,你可聽明白了?”
此時的夔興海猶然如夢初醒,只是在渾渾噩噩間,不住地向身前丹靈行禮,口中哭訴道:“是晚輩無用,讓前輩您失望了……”
丹靈不去理睬他這般懦弱模樣,又道:“此次若非老夫違背約定出手,你已經(jīng)是魏金丹手下亡魂了,故而你這條命,就得算是他魏金丹的。今后你二人倒是不必再分個死活,至于如何行事,全由魏金丹做主就是了。”
夔興海自知今日因自己心性不定,已經(jīng)慘敗于魏金丹手中一次,往后道心有隙,心魔注定潛藏,只怕是絕無再勝過對方的機會。于是他便欲要開口央求道:“前輩,我……”
這丹靈總算忍不了夔興海今日這副可憐模樣,便直接出手將這蛟龍之元神抽出體外,口中則罵道:“不成氣的廢物一個,就憑你還想找人族修士報仇?跟著魏金丹這么多年了,心性還是如此孱弱,半點真本事都學不來……”
這丹靈出完心中惡氣,對魏金丹道:“老夫傳你一門高明馭龍術,你施展在他身上便是。這夔興海雖然不成氣,但命數(shù)不凡,現(xiàn)在還打殺不得,將來或許對你有大用。”
魏金丹哪里能料到這般變故,這位丹靈前輩,明顯是更看重于夔興海的資質(zhì)才對,卻又僅僅因為夔興海心性怯懦不合心意,就這么讓自己將其給奴役了?
但他也毫不猶豫,他可不愿看到稍后這丹靈火氣一消,又回心轉(zhuǎn)意了。畢竟這般大能之心思最難用常理揣度,其喜怒哀樂雖然看似反復無常,卻未必就不是契合天道。
故而魏金丹一得到對方傳下的上古秘法,還不待參悟完畢,就已經(jīng)開始在夔興海元神上試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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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代抵達具區(qū)澤附近,請出一道宋國供奉修士所書法旨時,具區(qū)澤蛟族頓生感應。
普通族人尚且不知天命,但蛟族長老們卻一早就得了遠在其他大澤的大長老之傳信,明白這個劉代以及他所處的宋國,是本族足謂天大的一場機緣。
故而蛟族也未失禮數(shù),當即派出了族中年輕一輩之“頭龍”夔興海,前去迎接劉代和宋國使臣。
只是當下之夔興海,已經(jīng)徹底淪為魏金丹之傀儡,雖然心智如常,但可惜,已經(jīng)沒什么自由可言了。
劉代被“夔興海”領入龍宮洞天,蛟族以至高禮遇相待。結盟一事且做后話,單是接風宴就已經(jīng)很是不俗,奇珍美味自不必說,幾乎所有仙人境以上的族人都已出席。更有許多蛟族舞女圍于劉代身旁,仿佛只要他愿意,這些蛟族少女都可立刻與他有所親近。
至于那些并未出席的仙人蛟族,卻也不是自持身份,不愿意出面迎接劉代這么個凡人。而是去龍宮之外,和為劉代一路護道的眾扶龍士交接工作了。
既然劉代已經(jīng)親自來到龍宮洞天,那就代表著這份天意已經(jīng)開始正式實現(xiàn),只差時間推動而已。故而今后就該換作他們蛟族來為人皇劉代、為九澤洲宋國護道一程,這些扶龍士只需坐享其成便可。
劉代在宴席間,將這般情形與人族世俗王朝略加對比,發(fā)現(xiàn)自己這個宋國實際意義上的太子爺,若是到訪某個藩屬小國,所能受到的禮遇恐怕也難出其右。故而他心中不免有些狐疑,大宋威勢果真如此管用,竟然能震懾得妖族也要這般殷勤侍奉自己?
但劉代心中很快就有了答案,大概還是因為太霞山的關系。這些妖族在九澤洲之處境,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能通過自己和太霞山有所交結,想必對方是一百個愿意的。
于是劉代暗下決心,此次送完國書,締結盟約后立刻就要離去,絕對不可受這些異族半分好處,以至于今后讓小妹在宗門內(nèi)為難。自始至終劉代都未曾想到,這些蛟族真正迫切于想要交好的,是他這個將來的九澤洲共主。
日后神獸之位得封,他們蛟族自然得無邊好處。但與之相對的,天道也不會讓他們白白得利,一旦借助凡人氣運成就神獸,他們蛟族既得受天道制約,不可為禍害蒼生之事;另一方面,他們也與宋國休戚相關,境界和壽元都會為功德和業(yè)障所影響,況且宋國國君,將可以代表天道來敕令神獸一族。
故而劉代這位未來將與蛟族正式訂立天道盟誓之人,是他們勢必要提前交好、乃至于攀附賄賂的對象。至于什么操控人皇之蠢事,蛟族若是敢做,恐怕等不到天罰降下,九澤洲一眾仙家就要徹底翻臉,將他們一族盡數(shù)屠滅了。
“夔興海”又將劉代一行人送出龍宮洞天,劉代只覺與這位妖族兄弟相談甚歡,連帶著對此地蛟龍之印象也改觀了不少。
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也已達成,即確定了這些蛟龍并未和楚國勾結,也絕對不會干涉后續(xù)的送出戰(zhàn)事。同時他也清楚了當年導致九澤洲舉洲震動、宋國東征軍隊覆滅的真相。
竟然是此地蛟龍出世后,受到人族修士無端打壓,雙方殊死相斗,方才導致凡人也遭蒙劫難。而非是如同人族仙家所言的,惡龍出世,眾仙鎮(zhèn)壓不及等等。
然當下劉代已經(jīng)不是胸無城府的年輕人了,有李訣曾經(jīng)的數(shù)度相助,又有小妹劉瑤多次提點,他已經(jīng)對仙凡有別之事有了深刻的了解,并不會全信這些蛟龍。
仙家之于凡人,就如同于他們這些宋國權貴之于宋國百姓。
劉代在宋國朝堂待久了,也就明白他們這些把持朝政,治理疆域之人,是很難關注,或者體會到任何個體之不幸的。只要百姓大體上安穩(wěn),收成有定,稅賦也不曾少交了,朝臣自然就會松懈下來,誰有那個閑心去管全天下千萬戶的“雞毛蒜皮”?
仙人,想必也就是這樣看凡人的吧。
又或許,仙人也同這朝內(nèi)君臣一樣,有善有惡,有良有劣。
但劉代顯然與其余幾洲人皇不同的是,他尚且清醒地認知到,仙人和凡人,方才是同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