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訣與那位姓齊的“道兄”在云頭“論道”頗久,只覺得此地的空明道韻全無,便向對方說明去意。
對方一問方位,正好同路,便要為李訣護道一程。兩人同乘一云,又飛出千里。李訣忽感不安,左右張望,發現身周乾坤已經模糊難辨。
那人卻還渾然不覺,見李訣回頭,便忙問:“可是發現了什么?”
李訣答道:“周圍似有陣法,我已探查不到身后的情形了。”
那人點頭稱是:“些許障眼法罷了,仙子你境界不足,看不透也屬正常。這里是一處秘境,觀其氣象,應該是剛剛現世。我們其實已經進入這座秘境一刻鐘,可還要繼續深入?”
李訣思量一陣,只覺此處障眼法都頗為厲害,便有了退意。
正此時,前方有斗法余波傳來,觀其道韻,不過元嬰、金丹兩境,想必是有人于秘境中起了機緣之爭。
于是李訣便被姓齊的“道兄”推著向前飛去,那人開口:“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你我再不向前,只怕是讓那些人白白取了此地機緣。”
兩人前去不過數里,便被突然現身的幾位仙人攔下。
“讓小輩進去闖闖就行,你我已成仙的,就不必進去欺負他們了。”其中一人如此開口。
齊姓女仙倒也入戲極快,立馬收斂神色,輕咳一聲道:“既如此,小趙你且去吧,師兄就在此地,料也無人敢對你如何。”
李訣一時無語,只好點頭稱是,之后便在一眾仙人目送下,進了秘境核心之所在。
這秘境來頭倒是頗為不俗,想必是上古某位大能的道場。雖然主要的陣基已毀,但進入其中還是花了李訣不少工夫。
一旁眾仙人看了都嘖嘖稱奇,有人對齊姓女仙拋去疑惑的目光,開口道:“何不指給他陣法殘損處?讓他這般硬闖進去,費力事小,萬一觸發了機關……”
“啊?”齊姓女仙連忙散開神識,果真發現一處被遮掩的陣法漏洞,仙人境以下未必能找到。齊姓女仙不禁懊悔,自己剛剛忙著演戲,倒是忘記幫他查探一二了……
眾人見如此情形,都知她是個慌張冒失的,為晚輩護道,卻半點不上心,便各自散去。
卻說李訣剛入大陣,就發覺幾波人馬在一處閣樓前斗法。彼此出手都頗為謹慎,半點不曾波及那閣樓,李訣隱匿身形在一旁,見那閣樓上道意古樸凝實,顯現為“藏經閣”,確是上古寶地無疑了。
上古時,文字大道尚未成就,萬靈都以象形或道意進行交流,直至倉圣開創文字大道,并憑此成就道圣之境,方才逐漸有了當世通行之文字。
幾方高手人數都不算少,元嬰金丹參半,李訣如何自負,也不會認為自己能將這群人全收拾了。李訣暗自思量,這也難怪,若非如此,外面那群仙人未必愿意放自己進來。
李訣便打算去其他角落搜尋一二,未必就不能有些收獲。可惜他境界不足,在秘境內探查范圍有限,幾樣山門重寶也不好隨意使用,雖發現了幾處靈氣濃郁之地,但著實沒法破開禁制。能仔細探尋之地,僅有一處大殿,殿內供奉著諸多畫像,并非是他所熟知的諸如三清之類的道門先賢,約莫是此地道脈的自家祖師。
抱著滿心遺憾回返藏經閣附近。那幾方高手猶然斗得起勁,不像是一時半刻能結束的,李訣思索一陣,想試試有無機會布下陣法,好坐收漁翁之利。稍加嘗試便知,此處大道循環無缺漏,想要布陣便如同與此方天地斗法一般,艱難無比。
李訣干脆放棄了取寶的“不良”念頭,正待走時,靈機一動,施展了幾門從別家山頭偷來的障眼法、化形法,變作那大殿內其中一幅畫像之模樣。又收斂氣息至與凡人無異,取出一把拂塵,大搖大擺走向那些斗法之人。
“無知小輩,膽敢在吾家道場猖狂。”
李訣并未出聲,卻是用道意呵斥,隨手一甩拂塵,攔在了那群人與藏經閣之間。
眾人都是一愣,旋即明白,這是那大殿所供之大能降臨此地。眾人俱是行禮告罪,不敢有半分逾越之舉。
李訣繼續開口道:“貧道不與小輩計較,爾等速速退去,且去將山門長輩喊來見我。”
眾人心中雖不愿,卻也不敢反駁,只好行禮告退。
待他們走出幾步,李訣忽又傳出一股道意,叫住了幾名實力較弱的金丹境,令其留下,示意有一場機緣相贈。
這幾個金丹自是歡喜,全然不知自己即將淪為他人俘虜。待其同伴離開秘境,李訣卻立刻出手,將他們封印入袖中。
之后他便毫不猶豫地沖入藏經閣內,也不挑三揀四,只將看著材質最佳、道韻最濃的玉符、石刻收納了,便匆匆離去。
驟然間,整個秘境內的乾坤凝固,陣法悉數開啟,內外徹底隔絕。
一名老道出現在李訣面前,對方與李訣此時的面容和打扮一模一樣,只是面上帶著幾分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李訣看看對方,又看看自己,此刻自身已是不能動彈分毫,連催發袖內的傳信玉符都做不到,心知不妙,連忙解了化形術,變回了本來模樣,向對方一揖到底。
“小子,膽識不錯啊。”那老者扶須輕笑,又傳來道意:“不過貧道更好奇的是,你是如何確定此處是我的道場的?那墻上可掛著不少人吶。”
李訣雖知那老道面上帶笑,但周圍確有殺機隱隱,令他不敢有半分雜念,只得開口道:“是晚輩唐突了,但晚輩無意冒犯,只是隨意選擇了前輩的模樣,好借前輩的威嚴一用。”
“隨意選的么。”那老道仔細盯了李訣片刻,又道:“既不是旁人提點,那你與貧道便確實有緣。此處乃貧道飛升天外前的道場,如今后人絕跡,這里也已荒廢了不知多少年。被你們尋見自是天意。
貧道雖不愿為難于你,但你畢竟帶走了此地大半真傳,便將這一場夢境作為考教,若你在成仙前解開夢境,可算你為吾家道脈的外門傳人,這些道法你可自行處置;
如若不能,也只需請出貧道的這幅畫像即可。若如此,這些真傳你便休要外傳了。
你所帶走的那些道法中,真傳已被盡數標記,未能解夢,便休要隨意傳授他人,此中因果報應,你應當清楚。”
待李訣回過神來,那道身影已經消失無蹤,只剩一根卷軸則懸于身前。
李訣自是先行禮,口稱:“拜謝前輩傳法考教之恩,晚輩自不敢忘記前輩囑咐。”這才去接過那根卷軸。
那卷軸似乎認可了李訣的做法,化作流光自行歸入他的袖中。隨之還有一段道意傳入心底:“貧道玄歸,為老師座下十八通玄中排行第六。”
李訣不待此地陣法復原,顯現出那處漏洞,立即施展手段開始嘗試原路返回。不過毫無進展罷了。
又過了片刻,見陣法威能減弱,李訣再次嘗試,輕易便出了此地。
李訣剛一出陣,見齊姓仙人正在不遠處等待自己,他立刻拋出一個眼神,卻也不知兩人因何種原因便達成默契,對方上前,抓住李訣立刻遠遁。
其余眾人見此俱是皺眉,卻也不猶豫,一面派人再次入內查看情形,一面有人急急追來。
李訣遙遙傳聲道:“其內寶物我并未盡取,且你們的門人卻在我手中。此時停下,我自可以在前方三千里處放他們性命。”
那幾道身形齊齊停頓,一人開口道:“天道昭昭,還望道友遵守諾言。”
二人飛出數千里后,李訣問是否有人追上,得到對方肯定的答案后只是點點頭,隨手將幾個尚在昏迷的倒霉家伙丟出,便繼續趕路。
李訣帶著對方又飛半日,兩人方才尋一無人處停下。
兩人此時才敢稍有輕松,回望一眼身后,又彼此對視一眼,竟都笑出聲來。
一眼就能看兩人都沒什么綁人奪寶的經歷,偷感很重。
那齊姓仙人開口道:“能問問仙子你在其中做了什么嗎,一出來就拉著我逃命?”
李訣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意,反問道:“還能做什么?”
那人恍然:“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敢問道兄,收獲如何,當然,若是不方便的話,也可不說與我知。”
李訣正色道:“如今你我也算是患難與共的交情了,不妨彼此正式認識一下。”
那人面露疑惑,卻也并未拒絕,率先開口道:“逍遙宗逍遙山弟子齊萱,見過道友”
李訣也回了一揖,道:“清凈山天相峰弟子李訣,有幸見過道友。”
卻見齊萱柳眉倒豎,開口責怪道:“你竟然不是霽月峰的仙子?你可知我這一路護送你,費了多少心力。結果你竟然連真實根腳都不愿告訴我……”
言罷,齊萱轉身欲走。李訣卻毫無挽留之舉動,直接在周圍尋起了適宜打坐的地方,一幅毫不在意的模樣。
“你……”齊萱見對方沒有挽留之意,更顯氣惱之色:“你對救命恩人就是這般態度么?”
李訣施展神通,取出兩只蒲團,一套茶具放在地上。自己率先落座,又伸手示意對方入座。
齊萱冷哼一聲,剛剛坐下,便聽李訣開口道:“這不是想著你若是走了,便少了一人分贓么。”
齊萱心中惱怒,卻不愿再被自身情緒所左右,漠然開口道:“這便是天相峰的為人之道嗎?”
李訣不急著搭話,只是低頭施展法術,很快便將一壺茶水準備妥當。他頗為粗鄙地對著茶壺嘴牛飲一口,然后才故作恍然地想起來忘記給對方倒茶。
只見他沖著齊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鄭重其事地為她倒了一杯茶水。
“道友,以茶代酒,這杯敬你我相遇之緣分。”李訣見對方沒有立刻接過茶水,又加一句:“若是不信任于我,我便是要疑心道友你看輕了你我今日之情誼。”
李訣此舉自是存了“戲弄”,不對,應當是試探之意。有意將齊萱擺在到底要不要繼續假裝男子的兩難局面上,也在驅使她思索對方是不是已經發現了真相。既為再看看這妮子脾性如何,也為了在稍后的分贓一事上更占主動權。
齊萱沒有去接那盞茶水,只是別過臉去,開口道:“道友平日喝茶,也這般豪放嗎?”
李訣一愣,假裝沒聽懂對方話里的譏諷:“道友這是何意?此茶乃是家師親手所制,山門上下都贊不絕口,不僅滋味絕佳,更可安神補氣,疏通經絡,道友你確定不要嘗嘗嗎?”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來了?”齊萱忽然轉頭看向他,兩人對視片刻,齊萱再開口道:“此時正存心戲弄于我?”
李訣自知已將齊萱心性把握得不差多少,不宜繼續為難對方,便開口道:“我怎敢戲弄道友,只是不知道友覺得我看出來何事了?莫不是道友還有什么事瞞著我?”
一邊開口,李訣已是取出了另外一壺茶水,為對方重新斟了一盞。
齊萱見李訣表情真誠,便以為對方并未看穿,接過茶水,暗自松了口氣,心中還為出言質問李訣而暗暗自責。
兩人各自飲茶,對坐片刻。李訣率先開口道:“道友方才可是問我在秘境內遭遇了什么?”
齊萱回過神來,眨眨眼,點點頭。
李訣正要開口,卻已是忍不住笑,一字未講,卻已是笑了好半天。
“你到底講不講?”齊萱著急了。
于是李訣收斂笑意,平復心神,把剛才在秘境中如何瞞天過海,巧奪秘寶的經歷講述一遍。
齊萱也覺妙甚,當見到李訣起身變化作一老者模樣,一本正經地喝問道:“爾等焉敢在此放肆”時,她也忍不住笑出聲來。不過立刻又有了許多諸如掩口、撩發之類的不怎么“爺們兒”的動作,李訣都假裝并未發現。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李訣便取出了不少自己從藏經閣內帶出的玉符,自是沒有那些核心真傳的。
李訣開口道:“今日能滿載而歸,全憑道友你逃跑神速……”
李訣說了一半,卻覺自己竟被人不輕不重地敲了下腦袋,再抬頭時,卻見齊萱面有薄嗔之意,揚起胳膊作勢要再教訓他一通。
李訣嘴上連連告饒,待他看到那雙略帶得意的秋水長眸時,忽然道心波瀾輕漾,久久難平,不覺間已是有些癡倒——對方雖是男裝,竟也能如此動人。
李訣不敢多看,只是請她自行挑選玉符,自己則頗為大氣地走向一邊,好似毫不在意,不經意間目光掃過,只是不知他是在在心疼被挑中的玉符,還是在偷窺身邊的人間絕色。
過了許久,黃昏落下,星河漸起。淡淡的星輝同道韻盎然的玉符交相輝映,些微靈氣縈繞在齊萱身周,好似云肩水袖,又如吳帶蟬衣,李訣此時看到這般模樣的齊萱,不禁輕輕喚出聲來:“仙子。”
還好,齊萱此時正在專心研究玉符,并未理會他,只是臉上閃過一抹李訣今日無緣見到的緋紅。
他果然早就看穿了。
又過許久,齊萱選中了一些玉符,并未收起,只是開口道:“這幾枚玉符內所載道法對我觸動頗多,且我家山門內并未有類似傳承,我需在此細細參悟。”
她見李訣在一旁假裝睡去,也不揭穿,只管自己坐下參悟。
李訣在剛才那一瞬的心神失守后,就已經意識到,自己可能是起了情愫。為了不給自己承認自己是個好色之輩的機會,不對,應該是為了避免讓自己陷入道心魔障和無邊因果之中去,他已在心底暗自盤算起稍后該如何如何……
不多時,齊萱忽聽到身旁有人呼喊,卻是李訣真的睡去了,嘴中還在不停喊著“仙子、仙子。”
齊萱心道,沒看出來他竟然是個色胚。便上前狠狠踹了一腳李訣。
李訣立刻轉醒,卻似是還在懵懂間,渾然不知剛才發生了什么,看到齊萱正面色不善地盯著自己,連忙起身致歉:“道友,我本該為你守關的,只是剛才不知怎地就……”
齊萱嘴角略微上揚,卻迅速壓下,接話道:“不知怎地就在夢里喊人家仙子?”
李訣眼底閃過一絲慌張,連忙開口,卻沒說幾個字,就只剩下支支吾吾了。
“說吧,夢到哪個仙子了,喊得那么情真意切?連我都差點感動到了。”齊萱說完,莫名地笑了起來。
李訣卻是神色黯淡下來:“道友,連你也要笑我。其實我吧,暗戀山門內一位小師妹很久了……”
當然,李訣其實并沒有什么小師妹。只是編個故事,以掩蓋不久前的失態。
齊萱雖然耐心聽李訣講完這段沒什么營養的故事,又很認真地安慰了他一陣,還特意站在“同為男人”的角度上給他出謀劃策了一番。
只是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失落感,不知何時就成了她講話的底音。
李訣待她講完,卻已是心緒高漲,當即站起身來,對蹲在一旁的齊萱道:“道友,你我果真是知己也!同門雖多,但大多只會指責我懦弱、貪圖美色,只有道友你是真正懂我心意的……”
李訣一邊自我感動,一邊對齊萱表露出相見恨晚的神情,他忽然向齊萱伸出手去,口中說道:“道友,我既年長于你,便自稱一聲愚兄吧。今日相見,實乃上蒼賜福,今生有幸,不妨就此結為異姓兄弟,往后大道迢迢,余生漫漫,愚兄與弟,自當同舟共濟,患難與共,可好?”
齊萱本已伸出手去,任由他牽自己起身,可是聽到一半,就立刻感到不對,想要縮回手時,卻已被李訣牢牢握住,再難反悔了。
于是兩人便在這滿天繁星的見證下,對著茫茫天地,拜作兄弟。
此時齊萱險些徹底相信了這位新認的“大哥”,是個不折不扣的“率直”“天真”且“熱心腸”的鐵漢子。
她方才其實挺想告訴一聲這個傻小子真相的,要讓這個嚷嚷了半天要與自己結為兄弟的家伙好好后悔一陣。
轉念又被自己這個想法氣笑了,只好幽幽一嘆,暗道:“若真與他說明了,也不過是由結為兄弟變作結為兄妹罷了。”便又去繼續參悟那些玉符。
而李訣則在一旁暗自回味許久,仙子的手,柔滑嬌軟,纖若無骨,有一瞬甚至以為自己沒有握住;好在還有淡淡清香,可供稍稍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