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

梁州，宜安縣。

烏黑云層蓋頂，濃墨浪潮肆意翻涌。

豆大的雨滴攜天威下凡，狠厲地砸擊著破敗的土墻，發出重錘擂鼓般的轟鳴。

銀蛇亂舞，驚雷乍響！

“活了！活過來了！”

逼仄的小巷里，驀然傳出一聲驚恐的叫喊。

話語里帶出的信息，比之驚雷更有破壞力，擊碎了冗久的沉凝……

也驚醒了死而復生的陳元！

“這是……？”

陳元睜開布滿血絲的眼，轉瞬便被眼前陌生的景象驚得怔然。

古磚鋪就的狹窄道路，邊緣是斑駁的土墻，因為雨水的侵蝕，還透著暗褐的苔蘚。

苔蘚邊，是三個神色慌張的青年人。

他們敞著懷，露出里面臟兮兮的粗布短衫，為首者的腰間還用草繩懸著把缺了口的短刀，森白晃眼！

再遠些，則圍著群形似老農的人，褲腿挽到膝蓋，小腿干瘦結實，踩著沾粘泥土的草鞋。

“衣著服飾像是在古代，難道是……穿越？”

陳元深吸一口氣，盡管十分難以置信，但自己似乎得見了一條生路。

陳元，普通家庭出身，高考落榜美術生。

為求生計，進廠打零工，黑中介欲分一半工資。

怒而殺之，其勢者眾，力竭身亡！

“重活了……嗬嘿！”陳元輕咳，干澀的喉嚨里發出刺耳的低鳴。

因疼痛而痙攣的身體，因冰冷而顫栗的身體，因高燒而滾燙的身體，因饑餓而虛弱的身體……

固然難受，但這都他媽的是活著的證據！

“這可憐的瘋子，剛才差點被打死，現在居然還能笑出來。”

“唉，要是直接死了該多好，也省得受這生不如死的折辱！”

“可憐當年的陳家少爺，今日居然落得這般田地。”

“你說這兩年多來，哪一天不被這些潑皮羞辱？”

“可憐可憐！”

屋檐下聚攏的，是附近的居民，聞訊趕來現場。

見得原來是幾個潑皮合圍一名少年，心中頓時不免戚戚。

尤其是那少年尚且年幼，約摸著只有十六七歲，與他們的兒孫相仿。

此刻橫躺在地，雙目緊閉、嘴唇發紺……那悲戚的感觸更甚。

“世事難料，兩年前陳老爺跟夫人失蹤，直接導致他失心瘋，如何守得住家資？”

“柳家實在過分，占了家產還嫌不夠，一個瘋子也要逼死！”

“噤聲，柳家現在得勢，修行者可不止幾年前的三五位！”

“莫要高聲語！”

圍觀人群漸漸散場，許多人見不得這感同身受的畫面。

但交談的聲音卻留下來了，留在了陳元的腦海里，不斷回蕩。

這幫助他快速地弄清楚了原主的身份，以及當前的部分情況。

遭逢家庭變故，備受打擊而變成瘋子的人，于一群潑皮的欺辱之下死亡！

“也是個可憐人……”

陳元輕聲自語，沒來由地將手伸進雨幕，接了汪清冷雨水，啪一聲拍到臉上。

冰寒的氣息自鼻腔蔓延進肺里，頃刻間使得頭腦清明，思維敏銳。

就是眼睛不舒服得緊，但尚且能夠視物，無關緊要。

隨后他靠著墻，緩緩站起。

如此舉動似乎合乎常理，但如果舉動的主體是個瘋子，便顯得有著些許不合常理。

三個原本稍安的潑皮，頓時變得驚疑，下意識便要張嘴喝罵。

可待看到對方那殷紅似血的眼眸，那濃郁的兇戾當頭襲來，心底咯噔一聲，生出了一抹慌亂。

“瘋傻子，不要動！”為首者指著他，話到嘴邊卻變了說辭，色厲內荏。

陳元恍若未聞，緩緩走出屋檐，行至雨幕。

潑皮近乎同步被逼退，只覺后背有著濕潤滑落，雨幕之下卻不知是冷汗還是雨水。

潑皮終究只是潑皮，平日里雖然囂張跋扈肆意妄為，憑借著蠻橫辱罵，足以魚肉鄉里。

可真到了殺人的檔口，卻又都是些外強中干的鼠輩。

直到此刻，他們的內心依舊停留在失手殺人的陰影當中，不由自主就想著暫避。

然而，他們的退避卻沒有換來對方的離去。

只見陳元目光游離，眸子微瞇，最后精光一閃，猛然鎖定了那森白之物。

“不好！”

腰懸短刀的破皮立時醒悟，然而為時已晚。

幾人的注視下，陳元出手如電，抓住短刀，啪一聲草繩崩斷，寒芒揮動，白紅交替間，潑皮已被捅了個腸穿肚爛！

殷紅的鮮血冒著騰騰霧氣，流下了肚，流下了衣，流下了腰，流下了褲，流下了腿腳，流下了鞋襪，流下了雨幕。

余下兩人大驚失色，日常欺辱的瘋子露出獠牙，帶給他們的第一反應只有愣神。

腸穿肚爛的潑皮倒下，緊接著又是一個潑皮被抹了脖子，恐懼這一情緒終于姍姍來遲，蔓延到最后一人的心底。

他立時想要逃離，然而陳元回身又踢中他的腹部。

未等有所動作，頓覺天翻地覆！

銀蛛結網，悶雷滾滾。

黑云降下的雨幕里，衣衫襤褸的少年輕輕撿起潑皮的手，摸索著捏起了最是顫抖的小拇指。

臟兮兮的小臉掩飾不住他的銳利，沉穩堅毅的臉上露出一絲妖異的笑容，口齒輕啟。

“我問，你答。”

“猶豫一瞬，斬斷一指，十指盡斷，人頭落地。”

“你是什么人，柳家在什么地方，修行者又是什么意思？”

“……”

咔吧——

“啊！我說我說！”

·

陳元走了，借著雨墨的遮蔽，一頭扎進山林。

他摸索著捏起對方的小拇指，并不是骨子深處里的優雅，只是因為他的視線在變得模糊，充斥著紅光。

尤其是將第三個潑皮干掉，詢問部分疑惑之后，這種情況尤為劇烈。

再有方才鬧出了些動靜，陳元自然不會久留。

直至現在，視線完全消失，意識隨即被一片妖異的紅光覆蓋。

這似乎是一卷圖繪，無垠的赤浪深淵，幽沉的血氣氤氳蒸騰。

“那是？”陳元瞳孔一震。

凝神聚氣，勘破殷紅深處，那畫卷的圖繪陡然顯露在他的眼前——

天昏云翳，大元王朝九州陸沉。山崩石碎、壑亂漿流！

晦煙遮蔽蒼穹、河水決堤平原，尸木浮沉、渦漩幽窈！

一頭萬丈孽龍橫亙九州之上，渾身龍鱗烏光爍爍，角銳眸寒，爪牙提天掣地！

中原將傾、國破家亡，伏尸百萬、血流千里！

恰逢此時，一段有關于此圖的記憶出現在陳元的腦海。

底圖原名《山河社稷圖》，如今喚作《妖龍裂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