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會上，有人起哄。

這就是不給詩會主人面子。

何況這還不是普通詩會，更是王錚這個縣令的壽宴。

這是暗中的交鋒。

周承敘卻再一次出人預料地搶在王錚面前起身，朝起哄那人笑道：“王兄開口，愚弟自然不敢不從，只是不知王兄還有沒有別的要求，一并講來?！?

那人表情微滯，而后笑道：“你我都是晚輩，說什么要求，是請求，嗯，請兄弟以煙字為韻，如何？”

周承敘笑笑：“這算得了什么請求，簡單?！?

話音落下，飽蘸濃墨，直接動手，唰唰唰一蹴而就，五十六個行楷小字躍然紙上。

擱下毛筆，提起宣紙兩角向眾人展示：“請諸位斧正?！?

又轉身捧到王錚面前：“大人請過目?！?

王錚接過，輕聲誦讀：“曉日曈朧五色煙，朱幡高映白云前，一樽春酒花如錦，百載清聲玉比堅，山似翠屏供坐嘯，天開圖畫入新篇，賢勞不憚霜侵鬢，自喜承恩雨露間?！?

還沒讀完，便面露喜色。

這篇更好。

贊譽之詞更得他心。

上一篇，夸他品行。

這一篇，夸他為官。

當官的，哪有不喜歡這種夸贊的？

何況這篇本身寫得也好，風格依舊華麗，用詞依舊講究，每一句都值得好好品味，尤其“一樽春酒花如錦，百載清聲玉比堅”這句更有成為名句的潛質。

整體算不上多么出彩，但也絕不差，便是放在李杜等先賢的作品中，能排中上水準。

不過王錚沒點評，笑著遞給張新：“張大人，你也請過目。”

張新看過，也不置可否，遞給陳知淮。

陳知淮掃了一眼，面露喜色，又仔細閱讀一遍，滿意點頭，直接贊道：“好詩！格律精準，用詞華美，且急切之間提筆寫就，更為難得，竟不知我錦城縣出了這樣一位才子，可喜可賀?！?

又贊道：“這字也極好，結構方正，筆畫勻稱，行筆隱隱自帶風格，可見功底扎實，再有十年，有望自成一派，難怪敢于自薦，這一手行楷，用于抄詩，再合適不過?！?

夸完，遞給孫大勇。

孫大勇像模像樣地看了一遍，大聲贊道：“好，好，真好啊，云谷，我下月過生，也給我寫一篇，我要裱起來掛墻上，哈哈哈。”

大笑中遞給縣尉鄭興安。

鄭興安看完，隨手遞給下邊的人。

這首詩在眾人間傳遍，一部分人眾人贊不絕口，一部分人沉默不語，一部分人面有忿色。

剛才引眾人起哄的王公子再次開口：“詩是不錯，但肯定是提前準備好的，說不定是進門那篇的備用詩，算不得真才?！?

又飛快道：“不如再作一篇五言絕句？絕句才能真正地展示才華與水平?！?

這就是明晃晃地挑釁。

不只是挑釁周承敘，更沒把王錚這個壽星放在眼里，一點面子不給。

王錚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下來。

周承敘再次起身，笑道：“你要我作絕世名篇，我無能為力，可若是普通詩詞，五言七言絕句律詩，張口就來，要多少有多少，王公子，你信嗎？”

王公子聽到這話，登時大喜：“不怕風大閃了舌頭，還要多少有多少，你能一口氣寫二十篇，本公子就……”

本想說跪下認錯，但話到嘴邊冷靜下來，笑道：“你能一口氣寫二十篇，本公子便認你為錦城縣第一才子。”

周承敘微笑：“錦城縣俊杰輩出，第一才子這種話休要提起，我只想寫詩為縣尊慶賀?！?

又向王錚道：“大人，晚輩言語無狀，還請見諒。”

不等王錚接話，提筆就寫。

王錚立刻湊到跟前，盯住周承敘手中毛筆。

張新猶豫一下，也湊到跟前。

陳知淮繞到左邊，目不轉睛。

一篇寫成，陳知淮率先抽走輕聲誦讀：“春酒介眉壽，南山祝圣明，長隨鳧舄影，飛上鳳凰城?！?

剛讀完，第二篇又成：“縣宰功成日，三秋正際時，祥開金菊蕊，氣馥早梅枝?！?

接著便是第三篇：“使君來何所，春風滿九門，不須更言壽，即此是朝恩?！?

第四篇是七言絕句：“滿院鶯花春晝長，綠楊深處誦甘棠，政成擬欲朝天去，紫詔紅云五夜香。”

第五篇也是七言絕句：“西蜀山色映官衙，仙鶴迎年獻五霞，為問壽筵香霧里，幾多和氣落梅花?！?

一篇接一篇。

毫不停留。

越寫越投入，全神貫注，運筆如飛，以至于陳知淮誦讀的速度都趕不上他寫詩的速度。

與此同時，文華之氣聚攏，越積越多，王錚提前準備的聚氣爐雖然一直在吸，卻趕不上文華之氣聚攏的速度。

聚氣爐是法寶，專為收攏文華之氣所用，最常見的地方便是文人士子舉辦的詩會中。

儒道修士創作詩詞文章便有文華之氣匯聚，不用就會逐漸散去。

但也不合適在詩會上修煉。

于是聚氣爐便發揮了作用，先把文華之氣收入爐中，待詩會結束再處置。

二十篇寫完。

周承敘擱下毛筆，動作輕柔，神態依舊溫和，不驕不躁，朝王錚笑道：“二十篇，不多不少，請大人指正?！?

王錚此時內心只剩下無窮的震撼。

二十篇！

整整二十篇！

全是為我賀壽！

五言七言、絕句律詩全部都有！

而且篇篇各有特色，篇篇都有韻味，無一篇敷衍，更無打油詩充數，引經據典、辭藻華美、對仗工整、用詞精致，全是高水準的好詩。

別說一首詩里有重復的字眼詞匯，便是這二十首加一塊，也找不到幾個重復的。

如此才華，當真驚人！

便是李太白杜子美，恐怕也做不到如此輕松寫意。

而且全程平和，情緒始終穩定，不急不躁，不狂不矯，也不曾飲酒，就那么全神貫注地創作。

這詩才，驚人得可怕！

拋開其他不談，只看這二十篇祝壽詩引來的文華之氣也知道水平真不差！

不是我王錚偏愛！

是他有真本事！

……

教諭陳知淮同樣震驚得無以復加。

這是白身書生？

這詩才，擱在當今詩壇也是名列前茅的存在，沒有哪一篇最好，但基本功扎實，靈感豐富，五言七言絕句律詩都是抬筆就有。

還有這行楷小字，當真俊美，也是基本功極扎實，雖然比之行書草書以及那些大家少了幾分變化，但這個年齡，還能要求更高？

整個錦城縣，他稱第一，沒人能稱第二，包括那幾個有把握考中進士的好苗子。

那天，他說讀過四書五經以及諸多先賢經典，我只當他夸?？?，現在看，恐怕是我看走了眼。

待詩會結束，與他好好聊聊，最好引他入縣學讀書。

就是不知道他有沒有記恨我那天的冷落。